是的,是第一次。这是萨特与波伏瓦相爱之后,他第一次有了偶然的爱情,第一次有了另外的女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波伏瓦是否意识到了,像这样的事情,那是有一必有二的,有二也必有三的。
事实上,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若是可以把萨特和波伏瓦那漫长的爱情故事比作一部交响曲,这不过是个序曲;若是可以说它们就像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这不过才是一个序幕,好戏还在后头呢。这一点,聪明如波伏瓦者当然应该是知道的。
尽管波伏瓦是个想得通也想得开的女人,但萨特的这一次偶然爱情的发生,在她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阵波澜。毕竟,这是两个人相爱之后他的第一次出轨事件,她可能一下子还不太习惯,但慢慢地她就会好起来,以致后来就会习惯成自然了。
这,就是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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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与情感,有时候是一对亲姊妹,有时候简直就是死敌,就是两条扭着劲儿的绳子。
说是毫不困难地接受萨特有了外遇这个事实,那是理性的训诫。在情感上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踏实,于是,波伏瓦就请了半个月的病假,放下她的功课和学生,坐火车去了柏林。由此可以看出,其实波伏瓦还是很在乎这种事情的。可以想象,此时波伏瓦的内心世界异常复杂。她要亲自去看看萨特的这个月亮女神到底什么样子,看看萨特和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她要去给她的男人萨特把把关,实际上她是为自己定定心的。波伏瓦这一招的确很绝,很绝妙。
波伏瓦这个女人当然不寻常。她显然不是来争风吃醋的(至少表现得不是),更不是像一般女人那样找上门去,谩骂侮辱所谓勾引了自己男人的那个小妖精,而是与她的情敌交朋友来了。
她与萨特的那个月亮女神见了面,而且相见甚欢,相处得甚好。
由此可见,波伏瓦是多么有涵养,或者说她多么能够忍耐或隐藏自己啊。她居然真的与其情敌月亮女神交了朋友,成了看起来还挺知心的那种朋友,甚至等到萨特和月亮女神了却了这段持续了一年多的情缘之后,波伏瓦还跟玛丽·维莱有着交往呢。
在柏林,见到了萨特的月亮女神之后,波伏瓦跟萨特这样说,玛丽·维莱真的很迷人,我也很喜欢她,真的。
这样,萨特也就更爱他的女人海狸了。当然,他也许或多或少有些内疚吧。
此前,波伏瓦已经在玛丽·维莱面前表示过了,她很喜欢她这个新朋友。
这样,在萨特的“原配”波伏瓦面前,萨特的月亮女神就不免打心眼里有些自叹不如了。
想一想,波伏瓦这一招真的很厉害,甚至堪称一绝。这一招,在她和萨特日后漫长的情爱生涯中,还将多次使用。只是不知道,这是波伏瓦的能耐,还是由于她的无奈?
其实,亲眼见到萨特的月亮女神的那一刻,波伏瓦就放心了,释然了,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她真正的对手,根本对她构不成致命的威胁,这个月亮女神替代不了她海狸,她是不可能夺走萨特的。她很明白,萨特和这个月亮女神不过是此时的,此地的,偶然的爱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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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波伏瓦所判断的那样,其实月亮女神并不比波伏瓦好。或者说,在许多方面,尤其是在重要的方面,她跟波伏瓦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有了波伏瓦这样一个你难再得的好女人,你萨特为何还要再去找另外的女人呢?
实话说,波伏瓦是萨特一生中的至爱,是他精神或灵魂上的唯一支柱,那是谁也替代不了的。他十分珍爱和她的这份难得的情感。但不得不说的是,她即便是再好再美再善解人意,再是精神或灵魂上的安慰,可时间如流水一样逝去,日子如树叶般稠密,慢慢地,就少了些新鲜感,对于男人来说就是这样,往往是这样。尤其是对于萨特这个男人来说,他想要的是那种随意的,新奇的,变化无常的,富有刺激性的生活。于是,他还得一次次去寻找新的女人,追求新鲜的情感。这个新鲜的或许很好,或许并不太好,但新的就是好的,新鲜的就是好的,他要的就是这口新鲜味儿。他和月亮女神就是这样,他和此后许多的情人也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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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瓦的感觉是对的,萨特与月亮女神之恋并不长久。等他结束了在柏林的进修生活,与玛丽·维莱这段偶然爱情也就随之了结。
从柏林回到勒勒阿弗尔特的萨特,除了教书,就把时间和精力用到了哲学研究和文学写作之中,至少有好一段时间不再去追寻那种偶然的爱情了。现在,他要追求的是那少年时代的梦想,他想要的是事业———哲学和文学的成功。他想,一个人要是到了30岁还默默无闻,那他就应该放弃对光荣的追求了。事实上,当时他已经快30岁了。可是,距离他想象中的那种成功,好像还有一段还不算太短的路程。萨特着急了,波伏瓦也替她的男人萨特着急了。看来我得再加把劲儿了,他想。女人,偶然的爱情,对不起,我没空理你们了。我该干自己的事情了,我要构想我的哲学了,我得写我的作品了,他想。于是,他也就那么去做了。
写作的时候,通常他是不会寻求什么偶然爱情的,这种事情得等闲了下来才好去做。至于忙里偷闲做一下,或许可以看作是一种调节,或者是缓解某种心理压力吧。但是,忙和闲总是相对而言的,就看他当时是哪种心思占上风了。或者干脆这么说吧,有时候,为了事业他可以不要女人;有时候,为了女人他一样可以不要事业。这就有点像中国文人胡适的味道了:为了打麻将,可以不读书,为了读书,可以不打麻将。
萨特的一生,就是这样处理写作和情感(爱情,和偶然的爱情)之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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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波伏瓦,之所以能够理智地接受萨特的偶然的爱情事件,除了两个人早就有言在先,她十分理解自己的这个男人之外,另有一层隐秘的原因,那就是在萨特经历了与月亮女神的偶然爱情之前,波伏瓦自己已经有过类似的冒险体验了。不过,当时或事后,她都并没有像萨特向她坦白那样,向萨特坦白。
与波伏瓦相爱之初,萨特早就不是什么童男子了,在性事上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但与萨特相爱时的波伏瓦还是一个处女,是萨特让她尝到了性爱的滋味的。和萨特在一起的日子里,波伏瓦在性生活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做了也就做了,做了也挺好,不做也不大当紧,不做也并非多么痛苦。可自从萨特去服了兵役,他们一别就是数日,她这才开始品尝到了一种很不好受的滋味:性饥渴。性缺乏,性想象,如饥似渴,如病在体,如魔附身,苦不堪言。她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性饥渴症状的:每当黄昏时分,我那摆脱不了的欲望就再次亢奋起来,如同成千上万只蚂蚁爬过我的嘴唇,从镜子里看,我容光焕发,但在骨子里头,一种潜在的病症已经侵蚀了我的骨髓;孤独、不可抗拒的兴奋心情却大声呼唤着每一个人,无论他是谁。
眼下,单纯的生理欲望犹如烈火一样燃烧着她的身体。身体好似一匹脱缰而狂奔的野马,谁都难以成为好驭手的,她抗不了,拉不住,得跟着它跑。从前,少女时,她还未尝到过性爱的甜头,身体上的这种感受还不太明显。现在,她这个像少妇一样有了性体验的女子,尝过了性爱的滋味,就想时不时地尝尝它了。而让她尝到了那种甜蜜滋味的萨特不在身边,她很苦,很想那个。
于是,波伏瓦的红杏出墙就露出苗头来了。
有一次,去兵营看望萨特归来,她坐在从图尔至巴黎的夜行客车上,关闭了车灯的座位上,伸过来一只猥亵的手,轻轻抚摸起她的大腿,她并没有斥责对方,只是感受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挪了挪身子,逃避了那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的性骚扰。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那只猥亵之手的抚摸,却勾起了她火一样的性欲。她甚至很想再来体验一下那个男人的手,可惜那只手由于她的躲避,不再伸过来了,让她有些失望。事后,她很有些为此而感到羞耻。但此事,以及她对于此事的心理状况,她从未跟萨特说起过。尽管此前他们曾经约定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相互隐瞒,但她还是对萨特隐瞒了这一点。
事实上,在这种事情上,女人的坦诚程度一向不如男人,波伏瓦不如萨特,一直都是如此。
她不想说,她没有说。其实,若是她说了也不要紧的,萨特当然能够理解她。
隐瞒就隐瞒了吧,反正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情,毕竟没有构成什么具体的(外遇)事实,不过是她一时的意淫罢了。一样的,女人也意淫。而意淫,你可以说,更可以不说。
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波伏瓦也没有跟萨特说。那是她的一次外遇,跟萨特当时最好的朋友吉尔。
还是先看一下波伏瓦本人的回忆录吧。她在回忆录第二卷《年富力强》前言上说,在第一卷中,她对童年和青少年的叙述,是没有隐瞒任何事情的。而从第二卷开始,关于她的成年时期的生活,便不再这样写了。有些部分,她故意写得很抽象,甚至有些含糊;有的地方,她似乎掩盖了某些事实,虽说绝非是故意弄虚作假。
或者可以理解吧:凡我说得出来的,都是真实的,但有些真实,我没有说,或者我不想说。
波伏瓦曾经保证说,她的回忆录总体上是真实而准确的。那么局部或细节呢,这个就不太好说了吧?很有可能,她会有意地略去或者淡化了某些事实。
她跟吉尔的偶然爱情故事,在她的回忆录上,就是这样被淡化了,而语焉不详的。
在萨特服役期间,波伏瓦接受了萨特的好友吉尔的邀请,一起驾车有过十天的野外旅行,在这十天时间里就只有她和他,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女,晓行夜宿,也不乏风餐露宿中,明月当空照,她和他有没有一时的浪漫故事?或者干脆说白了,有没有发生性关系呢?波伏瓦倒是在她的回忆录中记述了这次旅行的,但却不曾坦白有这层关系。不过揣摩一下其中的字句,似乎还是可以看出某种端倪的:尽管现实会限制我俩之间的亲密程度,但我们仍旧期望着无终止地,丰富地发展这种友情。一想到要与吉尔单独待在一起十天时间,我就感到陶醉不已……如胶似漆的七天之后……
还需要再写出更多的文字吗?尤其是在当时萨特不在身边,而她时常感到性饥渴的时候,那时候她饥渴得只想大声呼唤着每一个人,无论他是谁。何况,吉尔是个相当优秀,也很俊朗的男人。波伏瓦赞叹道:吉尔外表非常出色。
几乎可以肯定了,波伏瓦有了第一次红杏出墙,跟萨特的好友,她所喜欢的吉尔发生了性关系。也就是从此开始,她在自己的情爱生活中打开了一个禁区。
这件事情,这次偶然的爱情,波伏瓦并没有跟萨特说,萨特似乎也没有问。其实,即使她坦白了也没多大关系的。萨特毕竟是理解他的女人波伏瓦的,因为他理解他自己。
只是到了后来,等到萨特向她坦白了他与月亮女神的故事之后,波伏瓦也开始向萨特坦白此后自己一次次的偶然的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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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细算起来的话,其实还是波伏瓦先于萨特有了那种偶然的爱情故事的,而并非萨特先背叛了她波伏瓦。
其实,(爱的)革命不必分先后,(性的)觉悟不要说早晚。如果某些事,比如偶然的爱情,是注定要发生的,那么,时间的早晚,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由于两个人早就有话在先,也就是意识在先,谁先涉足于偶然的爱情,谁先背叛谁就不那么重要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也就不必再去计较这些问题了。
其实,这哪里又是什么背叛不背叛的问题呢?对萨特和波伏瓦而言,这只是一种人的自由的问题,一种你个人的选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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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显然是一种真正的爱。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我有时候体验一下偶然的爱情。这是两个人相爱之初,萨特跟波伏瓦所说过的一段话。
我们两个人的观点是一致的。我们怎么能有意地放弃那异彩纷呈的感情呢?这是波伏瓦对萨特的回应。
于是,两个人就各自有了他们的偶然的爱情。先是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
萨特和波伏瓦的情感,当然是一种真正的爱,而且还是那种永恒的爱。但是,仅仅是这样好像还是不够的,他们还需要另外的爱情,还需要更多的爱情,还需要更多的偶然的爱情。
而太多的偶然,就成了必然。或者干脆说,这种偶然的爱情,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而这,是他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们喜欢这样的事情。他们觉得这实在是人生中的赏心乐事。至于别人喜不喜欢,认不认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活着的那种人。他要做的事情,她当然不会阻拦,而她想做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