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星激动地跳了起来,光头撞上琦琦胸前肉乎乎的东西。向星转脸冲着姐姐笑,姐姐穿一身碎花衣衫,脸红红的,一双眼睛闪着乌光,她伸手在光头上打了一记栗暴,一只手按住肩头,向星便安静不动了。这时黑头停止了献艺,兜着圈子又卖起了嘴皮子。这回是双簧唱,黑头说一句,后生跟着重一句,好像那声音也有影子一样。两个人先是江湖套话,“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子,没钱的帮个人场子。”接着是神吹海侃,宣扬他们的武艺、药品和功德,无非兜售一些跌打损伤药、蛔虫药、胃病药、壮阳药,都说是祖传秘方,单家独有,灵验无比。说得有棱有角,让人直想掏钱出来。可是村里人没有那么容易把钱掏出来,他们是经了世面的人,此类表演看过不少,没有一两个绝活,是不会轻易掏钱买药的。
终于等到了铁锤开顶。琦琦的手死按着向星的肩骨,把向星更紧地搂在怀里。这时村里人都来了,场子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有的人爬到高高的树上和墙头。人群里鸦雀无声。后生扎着马步,半蹲在地上,双手合十,头顶垒五块方砖;黑头叉开双腿,双手抡一只大铁锤,在空中挥了几下。向星的头顶在姐姐温软的胸部,他感觉姐姐的心跳怦然有声;铁锤抡起来,姐姐的心跳停了;铁锤砸下去,姐姐发出一声惊叫,按住他的手用力地掐着他的肌肉,使他感到无比疼痛。只见后生头顶的砖头裂了,碎块纷纷落在了地上。后生站起来,绕着圈子一路拱手。当他走到向星的面前,瞧了瞧向星身后的姐姐,向星看到姐姐的脸更红了。
人们开始买药,第一个掏钱的是阿土猴。黑头兄弟长、兄弟短的叫得亲热,把阿土猴拉了出来,站在场子中央。黑头在他面前做着姿势,提身吸气,下蹲马步,抡起右拳,在自个胸前霍霍打了两拳,叫阿土猴在他的身上试试。阿土猴憨憨地笑着,阿土猴不敢。人群一片哗然,黑头再叫时,阿土猴敢了。阿土猴在黑头身上打了两拳,不轻不重,有点试探虚实的样子。黑头佯装恼怒站了起来:“我说这位兄弟,你是早上没有吃饭,还是压根儿瞧不起我黑头?”黑头用激将法,阿土猴真干起来了。他捏紧拳头,比画一下,照准黑头的腹部猛力一记冲拳,只听“扑”的一声,黑头居然纹丝不动。阿土猴吹吹拳头回身又是一拳,紧接着飞腿力踹一脚,身子竟然往后反弹过来,摇摆晃动,站立不稳。阿土猴乍现羞恼之色,黑头站起来连忙拉着他说:“兄弟,不敢再打了,大哥会被你打伤的!”
阿土猴“嘿嘿”地笑,好像拾回一点脸面下了场。
“不过伤了有伤药啊……”黑头伺机又做起了广告。广告的时候,人们提着的心暂时放下来。后生用铜锣端出膏药,绕着圈子收钱卖药。琦琦也拿出钱,她不敢上前买药,而是怂恿弟弟帮她买。可人太多了,向星也不敢站出来,头上又吃了一记栗暴。后生见状站了过来,他接过琦琦的钱,递给了琦琦膏药。向星看见姐姐取药时,手背被后生抚摩了。
最后是金喉吞剑。琦琦搂着向星,胸部怦怦撞着,向星的胸膛也在怦怦跳着。只见黑头半蹲马步,仰脸缩脖,双手捧着短剑,将尺把长的剑,慢慢插进喉咙,徐徐直送下去。琦琦估摸着剑的长度,它会插到黑头的腹部呀!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她一动,黑头就会出事了。那剑越吞越短,黑头的喉咙发出咕咕响,她想到猪被宰时的情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看了……
退场的时候,向星跟几个孩子站在一旁不愿离开。黑头蹲在一边吸烟,身上湿湿的,后背发出一种光。后生在收拾道具,他看见向星招手叫:“小家伙,过来!”向星怯生生地走过去,帮他拾起地上的枪。后生拉着他的手问:“几岁了?想不想学功夫?”向星点点头,后生朝前一记长拳,差点打到他的脸面上。向星后退了一步。后生笑了,向星也笑了。后生突然在地上拿起大顶,头朝下冲向星扮鬼脸,之后就是两个空翻,身手之敏捷,是向星见都没有见过的。
“小家伙,方才站你身后的是你大姐吗?”
向星点点头又摇摇头,琦琦是妈从城里捡回来的,爸妈说要配给哥哥的。这些向星不会告诉这个陌生人。向星只是把眼睛盯住铁碗里的海绵球,说:“你能把那个球儿给我吗?”后生摸摸向星的光头,给了两个海绵球,一个蓝色,一个红色。向星接过球转身撒腿奔跑,他想跑回家拿三只铁碗,也学着变戏法呢!
“阿星,你疯了!”
向星在屋角转弯处撞上人,被姐姐一把捉住了。琦琦背着一只篓筐,手上拿着一把镰刀。向星见了姐姐伸出手掌让她看,琦琦用手指夹起海绵球,在弟弟的光头上又打了一记栗暴。那天晚上,两个艺人在场子上搭起帐篷,黑暗中有夜鸟飞行,留下扑棱棱的声音。后生坐在朦胧的月光下,轻轻地吹起笛子。笛声清脆悦耳,曲子委婉缠绵,吸引了好多纳凉的人。向星睡觉的时候,笛声还在夜晚的村庄飘荡着。第二天早上,向星被大憨从床上揪起来,那笛声还在梦乡里袅绕。他被父亲揪着耳朵,大声斥骂,还是说不清几时回的家,更不知道姐姐是几时离开他,离开这个家的……
琦琦失踪之后,玉珠又把一盆水倒在身上。
玉珠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门槛上哭泣。“我养只猫狗还会认人看家,养了个大活人想走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有,这是什么世道人心!”她骂童养媳琦琦没有良心。“天哪,这家不留人,男人跑女人也跑,到底是咋回事呀?”大乳房穗儿等邻居女人劝她,她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地哭诉道:“你们说,你们看呐,这孩子我几时亏待过她?知道的说她跟人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我虐待呢!”
大憨差人追寻那两个江湖艺人,他们追查了十几个村落,可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呢?事情折腾到第三天,大憨父子泄了气,向日说:“我看别找了,她要回就回,不想回让她走算了!”玉珠从床上爬起来,她圆瞪着红眼睛问:“你们是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像空气一样蒸发了?”大憨说:“那有什么办法,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儿大不留人,何况她还是我们的养女。”玉珠说:“好呀,你们不找我找,我一个人找去!”她边气哼哼骂人,边换上新衣服带上包裹儿出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就是烧成灰,我也要把她给找回来!”
“你上哪儿找她?”向日问。
“我进城找她去!”玉珠气哼哼嚷道,“十八年前我能把她从城里捡回来,今天我也能把她从城里找回来,不信你们瞧。”玉珠娘家大伯在城里工作,进城找人是有歇脚的地方。只是偌大的城市,一个乡下女人上哪儿找去?大憨说:“要去老二跟你去。”玉珠看了看儿子向日,摇头说:“不用啦,她见了你的好儿子,说不定反而躲起来呢!”向日吐了吐舌头:“那你一个人去好了,只是妈呀,我提醒你到时候,别把自个弄丢了!”
此后的许多天里,铁匠大憨家上演了一出连环追人的戏剧:大憨在女人多日没有回来的情况下,差老二向日进城找去;向日去了也如泥牛入海,没了声音。铁匠大憨把祖宗三代都诅咒了。中秋节那一天,他丢下家里最小的两个儿子,叫上阿土猴、阿信一起上路。他们找到玉珠大伯家,大伯说玉珠几天前在他家住过,他也帮她找过,只是这种找法犹如大海捞针,他劝玉珠不如回去守株待兔好。“天哪!”大伯吃惊地看着他们说,“我以为她早回家了,她还没回家呀?”大憨说他的儿子也进城找人,大伯更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没有到我这里,我没有见过你儿子呀!”
大憨痛苦地抱着头蹲下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