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本书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两年,尽管它在全球销量达到四百五十万册,被英美大中学课堂作为教材广泛使用,我还是要说,这是一本简单的书。
女孩莉莉出生在美国南方小镇上的一个绝望的家庭之中,她的母亲因为年轻无知未婚先孕,生下莉莉后便陷入抑郁之中,一度曾经抛弃女儿离家出逃。父亲性情暴戾,被沉重郁闷的农场生活压迫得人性尽失,对女儿从无爱心。莉莉四岁时,在一个偶然的事故中碰响手枪,打死了母亲,从此沉入地狱,在内外交困的悲苦中走过童年。唯一爱她、给她安慰和帮助的,是身世同样悲惨的黑人保姆罗萨琳。十四岁的时候,莉莉的内心开始觉醒,下决心离开冰冷的家乡,另找一个屋檐生活。她带着罗萨琳,循着母亲留下的唯一踪迹,找到一个叫“蒂伯龙”的小镇,被三个养蜜蜂的黑人姐妹收留,从此走上了一条救赎和新生的道路。在那个奇特的粉红色的房子里,她被爱包围,被美好、希望、虔诚和甜蜜包围,最终她的生命被明灯点亮,她寻找到自我,学会了坚强,也懂得了宽容。
一个仅仅用几句话就能复述出来的简单的故事。
唯其简单,所以纯粹。因为纯粹,才能直抵人心。
丰盈的细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奇特幽秘的小镇生活,再加上隽永优美的文字,给了我们将这部作品阅读下去的充分的理由。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南方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伤害和被伤害,觉醒和反觉醒,南方夏天的炎热、麻木、粘滞,暗流涌动中人们内心的渴盼……这一切又构成书中大的背景,打开了文字的广度和深度,增添了阅读价值。
大背景中的小故事。大时代中的小人物。肮脏炎热的美国南方的一处世外桃源,一群似乎生活在封闭环境中的感情和心灵不无奇特的黑人妇女。作者是一个会写作的人,她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作品不同凡响,知道如何抓住我们的心灵,把我们一步一步引入她构造的生活和奇境之中。我喜欢书中的黑人保姆罗萨琳。很多作家善于把底层妇女写得沉重悲苦,可是这本书中的罗萨琳却让我感觉轻盈,她有不多的智慧,小小的狡黠,可爱的执着,对自由和权利的巨大的热望。她的肥胖蠢笨的外表跟她轻盈的内心恰成反衬,让我在阅读这个人物时不断地产生惊喜。其实在很多时候,与“苦难”对应的并不总是“悲伤”,苦难也可以用快乐化解,只要在人们内心中热爱生活,点滴的甜蜜都可以延续出无尽的希望。我还喜欢书中另一个有异质的人物:黑女孩五月。五月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四月,童年时受到镇上白人不公正的待遇,患上抑郁症,长大成人后举枪自杀,五月深受刺激,从此精神异常。患病的五月虽然分不清自我和他人,却不从折磨别人,而是反过来用世上所有人的愁苦悲痛折磨自己,把世人的感情重负背到自己身上,随时随地会为一句话、一个电视镜头、一个报纸新闻而嚎啕大哭,伤心欲绝。这样的一个怪人,作者却能够把她写得博大、坦荡、高尚、慈悲。只有作者自己心中有“爱”,她才能这样毫不吝啬地把“爱”播撒给笔下的人物,让她们在黑暗中熠熠闪光,让她们在人性的河流中一个接一个地浮出,面目清晰,笑意盎然,全身上下散发出蜂蜜一样的气息。
曾经有一本书名叫《小的是美好的》,用在这里,稍作改变,可说成“简单的是美好的”。水是最简单的物质,水却能够滋润万物。我们只有在阅读如此简单纯净的作品时,心里才能感受到被清水浸透的美好——那种微微的胀,那种轻轻的痛,那种缓缓而来的柔软,那种接近于透明的飞翔。与此相反,我们的小说喜欢沉重,喜欢压抑,喜欢把苦难描述到极致,把人性贬低到漆黑,把丑行暴露到不留一丝喘息。我们以为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是厚的,重的,有力量的,有深度的。读到这本《蜜蜂的秘密生活》,会反思从前的想法:有时候“轻盈”是一种更高的品质,它能让灵魂升得更高,更加自由和飘荡。这也许就是世界上有这么多读者喜欢这本书的原因。
非常喜欢本书结尾的句子,请允许我抄录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我常常回忆起那个时刻:我站在车道上,脚边有许多小石子和土疙瘩,回头向门廊看去。她们都在那里。所有的母亲们。我比街道上的大多数女孩拥有更多的母爱。她们是月亮,照耀着我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