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灯盏山秀挺起来,活力焕发。山下校园里传来一阵铃声,喧闹声立刻安静下来。清凉的风吹走草木腐烂的味道,吹来一股泥土的清香。仰望灯盏山主峰,我的眼睑突突直跳。
“左眼跳,来财;右眼跳,跳崖。”这是彭阳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老话,人们习惯于以左右眼皮跳动来预兆未知事情的好坏。
我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老白见我眼睑跳个不停,帮我在眼皮上夹火柴棍的事来。老白是个敦厚智慧的中年男子,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老白是彭阳当地人,他自我介绍说:“我生在白阳城,个家庄子就住在白阳城根子子。”
彭阳城,曾叫白阳城。老白姓白的缘故吧,他习惯用白阳城这个称谓,也习惯用彭阳的土话,把城脚下说成“城根子子”,习惯把我称为“个”。哪“个家庄子”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明白,“个家庄子”就是他家小小的家院。
按他的话“个家庄子”是个人家院,那硕大的彭阳古城,就该是个“大家庄子”了。那这个“大家”究竟有多大呢?
据《唐书·兵志》记载,这里早在唐代就已是防止吐蕃进犯的重要防线,贞观十年(636年)设置折冲都尉府,有八百名士兵驻扎。如此,这个“大家”就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
而老白帮我眼皮上夹火柴,所谓的“大家”,却只针对我俩合作的生意。别看这小小的举动,这小小的半截火柴棍,加上老白的沉稳,和业务服务方面的特长,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仅有了在彭阳设立分公司的意向,并有意想把彭阳境内的市场全权交由他来管理。
他知道我把担子压给他后,反而十分欣慰。没几天,他就拿出了一套完整的经营方案:以彭阳城为中心,扎稳脚跟,然后向周边逐渐拓展,保证一年之内在所涉猎的主要乡镇建起相应的销售服务和信息网络。方案中的具体细节,他也考虑得十分周全,一应人员和服务方案,他也都作了合理的筹划。
彭阳是个千年老城,早在咸平六年(1003年)大宋朝廷就在此设置了彭阳县,并设彭阳为泾源路第六将中心军城。当时,城内不仅驻扎了正规军队,还配驻了三个部族编制的184名六甲十二队“强人”。建县以后,先后又筑建了西边的东山寨、北边的乾兴寨(乾兴元年即1002年置)、东北边的靖安寨(庆历五年即1045年置)、东南边的平安寨,构成了一个纵横交错的可进攻可防御的军事体系。
一年之后,老白通过努力达到了预期目的。他说:“如若照此逐步实施,再过两年,彭阳分公司就可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称道,就可以在整个行业内立于不败之地了。”为此我们都很欣慰,为此,在一个雨过初霁的午后,在老白的鼓动下,我俩拾级而上,登上了灯盏山顶。
彭阳古城依灯盏山而建,城中有城,城上有堡,山城一体。我们慢慢攀走在台级上,聊着工作,等我们被一面高墙挡住时,已经到了山顶的堡墙前。
堡子是这座古城的制高点,自我为城,可以重兵把持,可以制控城内外整个局面。站在堡前俯瞰全城,彭阳城在夜色降临前,秀丽得几乎有些消瘦。它简直不像一座正在新兴的县城,倒像一位躺着的古代佳丽。
再看山前山后的古城,城中有山,山中有城,壕堑交错,烽台相望,确是一座颇具古代军事特点的城池。山西的沂州城,青海的大通城和彭阳古城一样,都是利用山体来建城,利用城来控制山势进行防御。如果谁要攻取彭阳,必先来攻此灯盏山,而灯盏山犹如一座天然碉堡,进可攻,退可守。
《民国固原县志》记载:“景泰初知远州。元昊犯刘蟠堡及彭阳城,泰以三千骑破之。”我想,不管是李元昊犯彭阳城也好,泰以三千骑兵攻破敌军也好,都是在这山上动过心思,又都迤逦而去的。
后来,因为很多原因,老白前来找我,要解除合作合同。我多次推脱,但又经过多方思考后,只好应了老白的请求。我自从失去了这位敦厚能干的合作伙伴,彭阳境内的销售便一蹶不振,至今还令我遗憾不已。
明代,三边总制为了抵御鞑靼、瓦刺和蒙古军,加固拓修了原来的彭阳城堡,在险要地带筑修了任宏寨堡、甘礼堡等十几座堡寨,并在附近山峁上修建了烽燧,堡寨烽燧连成一气,相互报警,分兵把守,控扼要害。明清时期彭阳城内增设过驿站,并有圉长、牧长,为屯军养马之所。那时,彭阳城就被名正言顺地改称为白阳城。而自从我和老白解除了合作协约之后,老白也就不再专意搭理公司的事务了。他有时来固原和我聊聊天,有时来和固原工作的同学、朋友坐坐。他情绪低落,问也问不出个原委。
一次,我请他吃饭,他一个人竟喝了不少白酒,出了饭馆,他声称有点恶心,想吐,可他背对着我拄着墙站了很久,没吐出来,反而泣不成声了。
我知道白阳城原来是一座军城,是兵家必争的要地,兵燹和匪劫都是在所难免的。可老白的信心很足,经营很成功,也没遇到生意场上的真正对手,怎么一下子就泄了气,突然间就哀伤至极了呢?
风吹着。
今天又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这次登灯盏山,我只是独自一人,上山时,我走得很慢,回想着这些耐人寻味的词语:“城根子子”“个家庄子”……
到了山顶,我静静地俯瞰着彭阳城。现在,彭阳县城已经琼楼玉宇,街道井然,已经变成宁夏南部最为靓丽的县城了。
而我的思绪还在“个家庄子”这个词上来回斡旋,我的眼睑还在突突跳动。
风吹着。
我知道,我在想念一个人。
风吹白阳城
风吹白羊,吹雪
吹乱匈奴铁骑四十万
却吹不散扑克牌里的四张“3”
我是说,白阳古城连山
城下,几位古稀老人贪玩
他们把昨天称作“夜来”
把未来说成“明儿”
此时,有人在凤凰山后修坟
有人在茹河岸边筑楼
有人说“城根子子”我最“歪”
有人说再不出牌“锅滚了”
有人说“牙大”吃不住我这“毒热头”
炸啦——
“啪”一声脆响没有硝烟,没有地动山
只见世事依旧,牌场依然
另一局游戏又将在白阳城下开始
注:“3”,在扑克“挖坑”游戏中为最大牌张,四个“3”为最大的炸弹。以下为方言:城根子子,城下;歪,厉害;锅滚了,锅里的水开了;牙大,口气大;毒热头,太阳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