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汗一致,抗日救国!”(原标语)
这标语好,写标语的石灰水好。这堵背负标语的大土墙好,皱皱巴巴,没塌,也不曾掉渣,蜕皮,这堵大墙竖在宁夏海原县兴仁镇附近。这标语中尽管有个错字,但自古以来,人们称兴仁镇为“旱码头”,这堵大墙竖了约有200年,是一座古堡的西墙,这座古堡人称冯家堡。
“亲戚,好着吗?”
“好着呢,你好着吗?”
“好着呢。”
这是我与冯家堡现在的主人鲍元生之间的对白。我们不相识,不曾事先有约,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可他把我当成亲戚。
我走进他家古堡的时候,他正跟着一匹马一头驴转着圈犁地。两头牲口搭配得很协调,走得速度较快,驴腿短,走在里圈,马个高,纤绳长,走在外圈。鲍师傅顾不及与我多搭讪,扶着犁把,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犁沟里。
我只好向他作自我介绍,告诉他我是来采访这座古堡和他的。
他没抬头,后背浸出了汗水,他很和善,却不见笑容。他让我就近坐到一块石头上,可他仍然没有抬头。他语速较快,动作敏捷,他脚下的犁铧有一双犀利的耳朵。
他说,冯家是财东,财东就该有堡子。这堡子是冯财东大约在清末时期建的,堡墙厚4米,高8米,女儿墙2.5米,1920年海原大地震女儿墙塌了一部分,后人补修了。这地方原来叫李家寨科,李家招了冯家女婿,这女婿能吃苦,慢慢发了家,一发家就成了一方财东。解放前,冯财东不知为啥悄悄走了,撇下一座空堡子。堡子就像一件家具,撇了就有人捡走。那年,从外地逃来一个躲壮丁的人,姓王。这姓王的男人,先是躲到兴仁一家窑子里,被位姐儿一眼看中了,他俩又从窑子里逃出来,到这,见堡子空着,就在堡墙上挖了一个窑,落了户。
听说这姓王的拿钱给窑姐赎身从了良,他们过上了好日子,还领养了一个女孩。后来,姓王的死了,他女儿和一个四川支宁来的青年结了婚。现在老太太还健在,将近90岁了,由她女儿的女儿照顾着。
他讲述中冷不丁夹一两声“,”,这是他在吆喝牲口。他说,他父亲是一位铁匠,跟着马鸿逵的马队四处乱跑,跑到中宁宣和,一家铁匠铺掌柜的见他父亲手脚勤快,就收留下做了伙计。1960年生活过不去,他父亲怕把他饿死,边要饭边走,走到这个叫高庄的地方,碰见一位家门里的伯父,就落户,开了一家铁匠铺。当时全靠马车运输,铁匠铺的生意还不错。渐渐马车少了,汽车多了,铁匠也就成了农民。他说他是一个要求上进的青年,当过大队团支部书记,当过几年生产队队长。
他说这座堡子是2004年从王家外孙子手里买来的,花了9600元。他现在让女儿女婿两口子住着,女儿叫鲍艳翠,在兴仁街上开理发馆,女婿叫冯江,是堡子原来老主人的重孙子,现在四处打工。他俩生了一儿一女,都在兴仁上小学。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仿佛话到了终点。牲口已在地头上停住,打了个响鼻。原来,地已耕完,刚才干燥的地板,变成了油乌乌、潮漉漉的良田。他满意地拍了拍双手,舒了口长气。接着他又找到了话的起点。
他一边拾掇农具,一边讲。他买这座堡子并没有赔钱,2008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拍电影,正好选中了这座堡子作外景,一下子就给了他13000元。电影名叫《同心》,反映共产党帮助成立第一个回族自治区的事情。拍摄组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在这周围搭建了许多场景,有街道民房,还有清真寺。他们村里许多人当了群众演员,有人假装负伤,有人假装死亡。他说,男主角吴刚气质不错,演回族自治州主席马和福:女主角刘琳特别亲热,特别善良,皮肤很白,就像白淑霞真人活在世上一样;他们还见过“毛主席”,他个头很高,人很帅气,只是嘴上那颗痣是假的;还有那个外国人“斯诺”,拿个假照相机给人照相。一到晚上他们全不见人影了。
他扛着犁把,带我来到距古堡不远的家里,指着墙上的照片说:“你看,那就是刘琳和我们家娃娃夫人照的合影。”又指着一座清真寺说:“那就是电影里的清真寺,和真的一模一样。”
在他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人,灰沉沉的身子,像一块移动的土块。当她越走越近的时候,他说:“那是我老婆,早上出去摘蒿瓜了。”我见她并没有抱着什么瓜回来,只是提着一个小布包。
她走进门来,丝毫没有见外,打招呼说:“亲戚来了,先坐,我给你沏茶弄吃的。”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洗了脸。一件粉红衣裳,一副比红布衫还红的红脸蛋。她递来一杯热茶,端来一盘刚刚洗过如同蚕豆荚一样的水果,说:“尝尝这,你肯定没吃过。”
我问是什么水果。鲍元生告诉我,它叫蒿瓜。
蒿瓜。蒿子难道也能结出瓜来?蒿瓜有青青的皮,水生生的瓤,丝丝相连,味道不苦、不涩、不酸,也不甜,但嚼起来有后味,有雪一般的凉,有泥土的香。
鲍元生笑了笑,说:“蒿子怎能结出瓜来?蒿瓜是乡下人给这种果实起的艺名,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嘛。”
每一种灵魂,都隐形
鹰,悬于高空
地,被翻来覆去
种子,总是生生不息
今天种子,明天又被埋进土里
人和人之间不用绳索
只凭眼神、味道、灵犀和试问
鹰久久地盘旋
环绕着自己
还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环绕着炊烟
环绕着地鼠的鼠穴
环绕着
无语的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