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亲自去一趟那家模具厂,哪怕能挽回一点点损失,即使对公司来说无足轻重,但至少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从刘姐那里找来了那个模具厂业务员的名片,在关外某个镇的某个村里,先坐了大巴,再换乘路边的摩托车,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家模具厂。
到了那里,发现有不少人围在一起,好像要闹事。貌似一起不大不小的群体性事件,街道办维稳办派出所的人都到了,老板没有找到,一个政府模样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什么证件的工作人员在跟工人们协商。目前工厂已经查封,四周拉起了警戒线,有两个腰里别着枪的警察看着,可能是担心有人冲进去抢东西。
我要尽快地找到组织,这种事情,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先要找到其他也因为铅含量超标而受了损失的公司代表,结成联盟才会有力量。虽然现场有一百多号人,但大部分是穿着工衣的工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其他的,看那模样,不是小公司的老板,就是小公司的采购财务什么的,我走过去加入了他们后,然后跟他们一起,在一个街道办的桌子前填表,内容包括公司名所受具体损失要求赔偿金额,等等,其中的一栏我十分的拿不定主意,联系人及电话这一栏,我不知该填谁?我才刚转正,能代表公司吗?可是,不填我,又能写谁?
工人们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眼看着事态就要升级了,他们已经制作好了一个大大的条幅,“还我血汗钱”,而且那个“血”字是鲜红色的,下面还有几个红色的点,像血滴,极具视觉冲击力。他们准备上街去堵路,还有人给深圳电视台的第一现场栏目和《南方都市报》打电话,希望他们派记者来报道,好增加影响,他们似乎知道,影响越大,对他们就越有利,他们不知从哪儿得知,即使警察们掘地三尺将他们的老板找了出来,按照流程,这个工厂得先拍卖,拍卖所得的钱,先是支付清算组的费用,然后才轮得到他们,这一等,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我暗地一惊,这个工厂看样子值不了多少银子,能打发了清算组和工人,就已经是毛主席显灵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
我掏出手机,准备拍几张现场的照片好回去交差,或者给天宇拓的人看看,我们也是受害者。正拍着,发现那个和工人协商的政府工作人员急急地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一个十分清秀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架个眼镜,年龄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他走到我们填表的桌子前,向那个街道办的人要烟,那个人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给他,这小伙子拒绝了,偷偷地问他,有没有次一些的烟,结果旁边的保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白沙烟给他。
“还要火机!”他做出了一个打火的动作,保安赶紧把火机也给了他,就在他接火机的时候,我看清了他胸前挂的证件:深圳市临海区吉富街道办维持稳定办公室陈小乐。
“哼,小乐,我看你现在怎么乐得起来?”我有些幸灾乐祸,已经有些忘了自己也是受害者。
见到他走了过来,那群工人里,有几个貌似带头大哥的也跟了过来,接着,所有的工人都围了过来,我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害怕工人们也把我当成了政府的人,然后,我不知自己会不会变成肉饼。
只见陈小乐不慌不忙地站在桌子上,双手高举,拍了几下,开始喊了起来:
“工友们,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他不这样还好,他刚一喊完,下面立即就炸开了。
“你算老几啊,你不就是想糊弄我们别闹事吗?我们不闹,你们能解决吗?”
只见站在桌子上的陈小乐掏出那包刚刚征用的白沙烟,拿出一支,点上,他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火机挥了一下,又喊了起来。
“工友们,我他妈的以前也是在工厂打工的,是做电脑设计的,去年才考上公务员。前年年底,金融危机,工厂倒闭,老板跑了,他妈的我们两百多号人,都等着拿钱回家过年,怎么办?”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又喊了起来,“你们说怎么办?”
全场鸦雀,没有人知道他卖的是什么药。
“我他妈的都快要气疯了,我家是农村的,我妈还等着我的钱过年,他妈的,当时老子杀人的心都有了。”我已经发现工人们的情绪开始有稳定,甚至有人在暗暗地点头,陈小乐见场面控制住了,口气一转,“可是我不想惹事啊,我有一个弟一个妹,都在上中学,我只想要钱,要给我妈过年,给我弟弟妹妹读书啊,你们说,是不是?”
“是!”下面有不少工人喊了起来。
我看见工人们看他的眼神已经由怀疑变成了肯定,他俨然已经成了这群工人的带头大哥!
“可是那些他妈的工作组说,要拍卖要清算,要这个,要那个,等他妈的把这些都弄完了,那老子是不是早就已经饿死了?”
“是!”更多的人喊了起来。他掏出了烟,把里面剩下的全部拿了出来,分给前面的几个带头大哥。
“兄弟们,其实我当时真的根本就不想闹事,我只想要钱!你们说是不是?”
“是!”几乎所有的工人们都喊了起来,尤其是前面的几个带头大哥。
“兄弟们,今天我来帮你们做一把主,老子管他妈的什么清算组,今天就帮你们把钱要回来,就现在,好不好?”陈小乐看来是完全入戏了,他已经在上面大喊了起来。
“好!”所有的人,包括我们,都一起跟着大叫。
他跳下桌子,走进屋去了,那里面有不少政府的人,看来是他把场面控制住了,再来仔细地商量一下如何继续糊弄这群工人。不到十分钟,他出来又上了桌子,这次,他刚才慷慨激昂的表情似乎没有了,换上了一副略带沉重的腔调:
“兄弟们,我跟他们商量过了,按照国家的流程,确实是要等抓到了你们的老板,由他来赔你们的钱,如果一时半会抓不到,也要等把这个工厂卖了后才能给你们钱,即使清算组一分钱不拿,要把这个工厂卖掉,再给你们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此言一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失望,但是没有人起哄大叫,都在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我竟然不怎么关心我是否能得到赔偿,而只是想看看这个小公务员如何把这出戏演下去。
“但是……”他突然话音一转,升了八度,“这样等来等去,老子没钱吃饭,怎么办,他们政府管不管我们的饭?”
立即得到了预料中的大声附和,工人们甚至包括我们,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代言人。
“兄弟们,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管他妈的卖不卖工厂,我让他们每人先给你们2000元,给现金,先有钱吃饭再说,然后你们先留下联系方式,等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慢慢地赔偿,好不好?”
“好!”所有的人,包括我们保安,甚至那两个别着枪的警察,都一起跟着大叫了起来,响彻云霄,如同当年中国取得奥运会主办权一样令人振奋!
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工作人员迅速拿出了表格,挨个点名,逐一核对工人们的身份证工牌,然后签字领钱,站在警戒线边上的警察,也站了过来,守住那个装着现金的大箱子。
领了钱的工人,再到另一个桌子前,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家庭地址以及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以便联系不到自己时,还有人可以找到自己,然后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