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的时候会有成群的彩蝶破茧而生,彩蝶展翅而飞,在奇花异草的芬香中追逐嬉戏。那些奇花异草色彩斑斓,有时候一只彩蝶停在上面休息,你都分不清它们是草还是蝶。
有些调皮的彩蝶会极力冲上树顶,借着彩蝶的双眼,你会看到它们置身其中的是一片种满各种果树的果林。那果林就在北疆靠近狐国的角落里,不大,却有各种你想到和想不到的果子。
远望果林,满树银白,如白雪盖住枝头。星星点点的绿色叶子从花海中透出来,和翩跹起舞的小蝴蝶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漫山遍野红彤彤的山里红,黄澄澄的山梨,黑黝黝的山核桃……五彩缤纷,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争相开放的桃花、梨花、杏花,似火,如霞,像雪……那里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
我最爱做的事便是在这片果林中游荡。我知道哪棵树上的桃子结得最大最好吃,哪棵梨树最难爬,哪种草会发出春天的味道,哪里会有青蛇出没,就连哪片草地睡着更柔软,我都一清二楚……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玩伴,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我深爱着这片果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只见过这片果林。
父母为我取名无双,后来随着年纪的长大,我才知道无双的意思。
无双就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就是一个,只有一个。
自我出生,这片果林便只住了我们一家人。没有其他任何人,自然也没有别的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所以除了父母,我只有这片果林。
“永远不准踏出这片果林半步。”这是他们对我唯一的要求。
我从来没有问过理由,也不需要问,更不用他们要求。其实我也无需去哪儿,因为这片果林已足够我花光所有的时间来深爱它。
“无双,你会觉得孤单吗?”晚饭过后,妈妈有时候会搂着我,我们置身于柔软的青草地上,头顶是闪着光芒的星辰。她的手掌暖得如同太阳,望着我的眼眸温柔得像水一般。
“怎么会?我不是有你还有爸爸吗?”七八岁的我总是这样回答她,说话的同时我还往她的怀里蹭,“还有小花小婉小飞侠!”
“小花小婉小飞侠?那是什么?”妈妈疑惑地看着我。
“小花是一只全身长满斑点的野兔;小婉是一只唱歌很好的夜莺;小飞侠是一只黑色的蝴蝶,它可以一直飞过树顶哦!”我欢喜地对妈妈解释。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身周还有很多玩伴。”妈妈突然感慨地说,“那时候没事的时候可以去邻居家串串门,等着大人们上饭的时候,我们还会抢来抢去。我们每天都很热闹,也很开心。”
“那他们现在去哪儿了呢?别的果林吗?”我好奇地抬起头,那是我第一次听妈妈说起那些事。
“也许吧。”妈妈凝望着远方的星辰,“也可能变成了星星,挂在天空之上。”
“哇,这么酷?我也要变成星星!”我立马兴趣盎然,但看到妈妈的表情有一丝哀伤。
最近我发现妈妈越发地多愁善感,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容易悲伤。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去把所有好吃的果子统统采摘回来给她吃。妈妈最喜欢吃樱桃,我知道她的喜好。
爸爸就没有妈妈这般多愁善感,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微笑的样子。我喜欢他的微笑,还有他嘴角的胡须。以前在我的眼里,他总是在忙碌着什么,但后来陪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教我识别有毒的果子,监督我锻炼身体,拉我一起跑步,还让我多吃芒果,他说那样可以强健肌肉。
他说身为一只狐,这些都是必备的知识,特别是在奔跑的速度上一定要快,要比任何人都快。
“为什么?又没有人来追我。”我不解地问他。
“为了生存。”他微笑地抚摸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宽大而厚实,结满了厚厚的茧。
“生存?”我的眉头轻轻地皱起来,“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呀,一家人幸福而简单。不过,如果你和妈妈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就更棒了,哈哈。”
但那次爸爸没有笑,他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长有胡须的下巴蹭着我的头。我听到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叹息。在我以前的印象中,所有的困难他都能用一个微笑轻轻地化解,可那次他没有。这让我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也是那段日子,我经常看到他去果林深处。
除了果林之外,果林最深处的那片林子是他们不许我踏进的地方。但鉴于爸妈最近的异常表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我偷偷地溜去了那里。
穿过长有红色花朵的桃林,再通过一片长有荆棘的灌木丛,就是果林的最深处。在荆棘的尽头——也是果林的最中央——长着一排排深黑色的槐树。它们围成了一个圈,所以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那些槐树也是这片果林里唯一不是果树的树林,我不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穿过那片荆棘丛,越过那几排槐树,然后我便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到无法呼吸。
至少有数百个墓碑竖立在我的眼间,清一色的白石板,上面无名无姓,不知道任由风吹日晒侵蚀了多久。虽然墓碑有新有旧,但它们全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我永远都没办法想到,那些槐树的中间竟然是一排排的墓碑。所以我站在它们的面前,几乎没敢再迈动一步。
我不知道这些墓碑都是谁的,可站在这里,心中却骤然生出一种悲痛欲绝的感觉。我感到胸闷气短,无法呼吸,也许再在这里待上一会儿,我就会窒息而亡。
我十岁那年,爸爸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二
他倒下的时候,我正在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告别。我带着他帮我采摘到的最好吃的果子回来,却见到妈妈正极力将倒在地上的爸爸拖到背上。
“帮我把你爸爸扶到我背上!”妈妈命令我。那是她第一次用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照做。
我靠近的时候,便看到奄奄一息的爸爸。
“爸爸怎么了?”我着急地问。
妈妈没有理我,只是吃力地背着他朝果林外跑去。我看到她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外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外人。他们和我长着一样狐狸的脸和尾巴,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妈妈曾经对我说:“永远不准踏出这片果林半步。”可是我看到她此时走得却是那么义无反顾,直到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地对着身边每一个人祈求。
“快救救他!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求求你们了……”她哭着对那些人说。可是所有人都嫌弃地躲了开去。
我始终没有说半句话,因为我的心全被她面前的爸爸吸引着。
他的面色越发苍白,整个身体几乎变成了透明的。妈妈跪在他身边,用力地摇着他,企图让他睁开眼,她的嘴里不停地喊着“救救他……”
“他会死吗?”等那些人慢慢地走光以后,我怔怔地问她。
她没有说话,却哭得更加悲伤。
“他会死,他会死,我们全都会死……”她哭倒在他身边时,突然紧紧地搂着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我轻轻地问:“那……是不是以后,我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她听过之后,声音越加悲怆,我知道那就是死亡。
“那我不要死,也不要妈妈和爸爸死。”我坚定地对她说。可是我的话刚说完,就发现眼前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透明了,最后就完全消失了。
一阵风吹来,我的眼前空荡荡一片,好像那里从来都没有一物……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刻悲痛欲绝的感觉再次朝我袭来,我感到胸闷气短,无法呼吸,就像在果林深处那片墓碑面前一样。眼泪不知不觉爬满了我的脸,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
“妈妈,你也会离开我的,对吗?”我异常平静地问妈妈。我看到她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泪水早已将她的脸庞模糊成一团。也许是我太过平静的声音让妈妈感到惊慌,我看到她突然崩溃了,眼泪如河水一般冲出眼眶。她一把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回答我,却对我说:“孩子,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会害怕吗?”
“不要丢下我,不要……”我紧紧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世上孤独地活着……”
可她到底也离开了。在爸爸离去的第六个月,同他一样,她也渐渐地变成了透明体,接着消失在我眼前。
狐人族被称为血统不纯的狐族,血统不纯历来被视为最大的叛变,所以历代都不被狐族承认和接纳。被狐族驱逐出境的狐人族,会被流放到距狐国百里之遥的无名果林。
狐人族被驱逐是数百年前的事了,被驱逐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他们在被驱逐之际,还要被狐族长老诅咒,身体最终化为泡影,归于尘土,永不复生。
数百年来,狐人族因为诅咒,一个一个地逐一而亡,最后只剩下随时会消失于世的我。
这是妈妈在临终前告诉我的。她说我们是狐人族,永不被狐族接纳,且即将走向真正的灭亡。
可我见过她嘴里所说的狐族,他们和我长得没有丝毫的差别。
但我知道计较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闭上了眼,她化为一抹光,消散在我面前。我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浩瀚星辰,忽然想起她说的话——也许他们真的变成了星星,去了天空。
从那天开始,果林深处那些槐树围成的墓地中又多了一块无名无姓的白色墓碑,她的左边是那个六个月前离开的爸爸,他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看着她旁边那块崭新的纯白色墓碑,忽然想起她临终之前告诉我的话。那时候她指着这块墓碑对我说:“那是你爸爸离开前为你准备的,这也是狐人族最后一块墓碑。”
可是那天我离开那片墓地的时候,却将那块纯白色的墓碑挖了出来。我满手是泥地将它丢弃在一边——我清楚地知道我不需要它,因为狐人族不会亡。
我告诉自己我不会死,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好好地活下去。这是我余生活着的意义。
那时候星辰满天,我仿佛看到那星星一颗一颗地渐渐地变成了所有的狐人族。夜空中的他们都在对我微笑。我还看到我的父母,他们手牵着手对我点头示意,在所有的星辰中他们最为明亮。
我知道有他们作我的后盾,我将无所畏惧,我将所向无敌,我将以最完整的姿势活下去。
三
桃花源上的星辰似乎越发明亮了起来,桃花芬芳依旧,在星光的照耀下有别样的美感。一时间桃林安静得有些诡异,我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带着悲悯的味道,就在我的故事结束的时候。
“你偷五行体是为了救你自己?”久久的沉默后,西云萧才轻轻地开口。他手中的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腰间。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以后对他有什么影响。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心里只有五行体也说不准。但我可以肯定,另一个人在听完故事以后,心里的起伏一定很大。
“无双?你……是无双?”苍右用一种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你还活着?”
他又惊又喜的表情在他流着眼泪的脸颊上抽动得像一首别歌。
“是我。”我肯定地对他说。这一句肯定也代表了我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隐瞒自己身份的抱歉。
“我以为你……”
“我知道。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还有那时候对你不告而别……”我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在妈妈离开的第二天,我从狐人族的墓地离开,之后就直接离开了那片果林。站在那片果林之外,我最后看了果林一眼,满树银白,如白雪盖住枝头。星星点点的绿色叶子从花海中透出来,和翩跹起舞的小蝴蝶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漫山遍野红彤彤的山里红,黄澄澄的山梨,黑黝黝的山核桃……五彩缤纷,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争相开放的桃花、梨花、杏花,似火,如霞,像雪……那里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了。
可是我终于要离开它了。
妈妈曾经告诫过我:“永远不准踏出这片果林半步!”我知道我终于没办法遵守她的告诫,离开得那么义无反顾。
“不不不,能知道你还活着,这一切就够了。”苍右擦去了眼角的眼泪,眼角多了一抹温柔。我知道他曾经听说过我的身世,但他一定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
“五行体确实可以救你。”他吸了吸鼻子,“你想得没错,你是最后一个狐人族……不,你是狐族,我们都是狐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像你爸妈那样化为泡影,凭空消失……”
“其实你根本没有超能力。你的生命已所剩无几了,所以才可以隐去形体,是吗?”花千树突然打断苍右,她带着无法形容的眼光看着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明显是心疼我的,她一向冷酷的眼眸像触及她某些伤痛的往事一样,带着一股凄楚。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毫无愧疚地看着他们。我知道,也许知道我的身世并不能让他们原谅我偷五行体的行为。可是为了活下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而五行体是我唯一的机会。
离开果林以后,我流落四方,寻找活下去的办法。可我那时毕竟太小了,游荡到几近二十岁这年才终于有能力幻化成人,来到了人界。狐人族,或者狐族生来基本都会法术。但我们是不被狐族承认的异类,因为先祖和人类结合导致血统不纯,我们早已弱化了这种原有的法术。也是这一年,让我感到惊慌的是,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会消隐起来。这让我感到无比地恐慌。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再不找到办法,我将和父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亡,以最后一只狐人的身份。
没有人不知道人类的神通广大,就连神魔都知道人类的本事。非人进入人界也是最容易的。但我没有想到,初来人界便误打误撞地被招进了早已没落的超能力联盟,更没有想到进超能力联盟不到三天,便被派来和专门驱逐非人的猎人联盟一起执行任务。我发现自己执行的任务和五行体有关,就更不在意料之中了。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不让我像父母和其他狐人一样死于诅咒。但在了解了五行体的力量以后,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在我听完他们关于寻找五行体的讨论以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五行体归为已有了。
为了活下去,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被发现之类的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像现在这样的场面我就曾在无数个睡梦中梦到过,醒来时一身冷汗。可我知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将这唯一的希望交出去。
我对他们说:“你们可以像对付任何一个怪物一样杀死我,但绝对不要指望我将原体交出来。”
“姚小姐……无双,你不要担心,没有人要让你交出原体。只是……”苍右为难地望着我。
我知道他是为了狐族苍生才冒死出来寻找五行体的,这也是他唯一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他的地方。
“也许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你破解诅咒。”花千树抬起眼眸,她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常,那噬血的杀气却越发浓郁。
“但至少现在没有,而我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我毫无示弱地说着,将视线移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西云萧身上。
也许他才是我最为担心的吧!
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像对待敌人那样以短刀相见,还是护我到老?我毫无底气,我甚至……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他。可是我相信钟哥对我说的话,我喜欢他,我丝毫不否认。
可是他一直不说话,只是眼神平静地望着我,这让我越发地恐慌。但好在我恐慌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最终他还是开口了。他说:“你必须交出五行体!”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像深渊寒冰化成的一把利剑直刺我心。那一刻是我继失去爸爸和妈妈之后,第三次感到痛彻心扉。
我当然不觉得他会喜欢我,可他的绝情却忽然让我很难过。那是一无所有的难过,觉得整个世界弃我于炼狱,寒冰正以烈火的样子在焚烧着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交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五行体?”一直藏于我心中的疑惑终于成为我唯一的筹码,“苍右是为了拯救狐族苍生需要它,花千树是为了夺回生死册。你呢?为什么你听到五行体的时候会那么激动?”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云萧身上。可是他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冷静,眼中平静得如一摊死水。
但大家到底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五分钟过后,西云萧仍没有说一句话,花千树却已经重新站到了我面前。
“不如这样,我们目前主要的目的是找到面具人,不管是苍右、我,还是西云萧,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我们最终的敌人——面具人。你先将五行体交出来,我们将面具人解决以后,五行体你再拿去。一举两得,如何?”
我心下一紧,虽然我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对于这个提议,我并不是不能接受。可面具人以生死册要挟你寻找五行体,他要五行体究竟想做什么暂且不说,你们能不能真的守得住五行体,却是个问题……”
“那就不是你考虑的事了。”西云萧打断我。他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恨意。
每次说到面具人,他的眼睛就会以这样凌厉的光芒横扫世间。这让我觉得他有些不正常,所以我轻轻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因为,他必须付出应得的代价。”他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时光尽头,孤寂且坚定。
四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桃花源已经由白天到黑夜,再从从黑夜转到白天,可仍然没有面具人的影子。即使我听取了花千树的建议,将另外三块原体交给了西云萧。其实我并不想采纳这个建议,但是面对她阴冷的眼神以及她手中的凌魂,还有苍右恳求却又为难的面容,西云萧面如死灰地望着前方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志在必得。
也许交给他们,等他们解决了面具人,我还有一丝希望。虽然我对他们战胜面具人没有什么把握,但如果我执意不交,我不能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得不承认在实力面前我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一只蚂蚁。
“难道他想等我们找到了木的原体才显身?”我皱了皱眉。
“也可能是来错了地方。”苍右也显得有些不安,“他会不会根本不记得这个约定了?”
“不可能。他明明是这样对我说的。”花千树冷静地皱了皱眉,“他那么迫切地希望得到五行体,也许他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可能……”
“你是说他可能就在我们周围?”我不安地朝四下张望,“他要是趁我们不备,来个一网打尽,那我们岂不是死得无声无息?”
“难道是因为我们人多,他不敢轻易现身?”太阳升起来以后,迟然又打开了伞。他没有像我一样不安,只是离我们都有些远。
“如果面具人可以轻易地要挟花千树小姐,毁灭狐族也只在一夜之间,那么他的强大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苍右反驳。
“那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我望着其他人。
我得到的答案是沉默。
“花千树,你不是见过面具人吗?你不能像警犬那样闻一闻这周围,寻找点蛛丝马迹吗?”我着急起来。
“你当我是狗吗?”花千树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就算我真有警犬的鼻子,这世界之大,找一个人哪这么容易?何况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这真叫人不知所措。
小堇飞过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初来这片桃源的积极性,大概是因为面具人始终没有出现,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西云萧也没了主意,可小堇来了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
“北疆狐国。”在小堇落到他的肩上时,西云萧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苍右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下,因为那是狐族生存的地方。
“你是说面具人在那里?”苍右的不安写满脸上,“我不能让他再毁一次狐族!”
他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眼中的愤恨却如火焰一般,我几乎看到了他想要撕裂面具人的狂魔之怒。
在需要保护的人面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变得强大起来,不管他原本有多软弱。
但当我们赶到北疆狐国的时候,那里和桃源一样,根本就没有面具人的影子。
隐蔽在地球北疆的狐国是一片神秘而风景优美的地方。这里四季如春,草长莺飞。而狐族依山傍水,筑巢而居。这里曾是狐人族祖辈渴望回归的地方,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狐族允许狐人族在这里出现,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被接纳。
此时我就站在这里,可我再也没有看到一个自视甚高的狐族。我的眼前尸横遍野,他们全都以沉睡的姿势散落在各处。
狐族所有人在一夜之间被强行夺去灵魂,幸有猫爵士以血渭之法守护着他们的肉身。但这种禁忌之术并不能维持很长时间,如果三十天之内还找不到五行体让他们起死回生,那么等待他们的便只有真正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苍右回到狐国以后便眉头紧锁,他平静地看着他们,拳头却紧紧地握着。
寻遍各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苍右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这里没有面具人的任何影子。”我率先开口。
“但这里有面具人浓重的气息。”西云萧扫视着每处我们早已检查过的地方。
“气息?你怎么知道面具人的气息?你那么恨他,不会……也见过他?”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次西云萧没有再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我们第一次听到了西云萧的故事——
西云萧八岁那年,面具人出现在他家里,以家人的性命威胁西云风交出木的原体。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面具人杀了他妈妈,而西云风以死保全了他的生命,他才得以躲过面具人的魔掌。
那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去桃花源的时候,他以为他终于可以手刃那个毁掉他父母的仇人。可是他们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看到面具人的身影。他知道这样的方式不对,唯有进攻才能掌握主动权。虽然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但就像花千树说的,世界之大,要寻找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我的气息之说却给了他灵感。
小堇是上古渡鸦,虽然面具人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可对小堇这只曾食过土的原体的上古神鸦来说,找回十几年前的气息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借着面具人曾经被西云风撞伤后吐的鲜血痕迹,浓重的面具人的气息最终被小堇在这里发现——北疆狐国。
“原来你爸爸是守护木的原体的使者,所以你爸爸最后将木的原体交给了你?你知道他藏在了什么地方?”最后一块原体惊现于世,我和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也许早就被面具人抢走了也不一定,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西云萧轻轻地抚摸着肩上的小堇。
“你一直想借五行体吸引面具人的出现,以报……弑亲之仇?”
虽然西云萧依旧保持着抚摸小堇的动作没有说话,但我终于明白了西云萧第一次听到星寂说五行体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浓重的兴趣。他因此放弃了猎人联盟的任务,和非人共伍,一直想抢在苍右之前搜寻五行体,然后据为己有。
我因为渴望生命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才不惧艰辛来到人界;他则是靠仇恨支撑着走过了这么多年,最后变成了最强的猎人。
西云萧没有说话,但看着他轻轻地抚摸小堇的动作,我却有那么一丝心疼。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睁着眼睡觉,为什么总是蜷缩在沙发上,为什么只和一只乌鸦相依为命,为什么对待敌人从不手软,为什么总是茫然而决绝地眺望着远方。
一个靠仇恨维系生命的人,他本身早已经死去。
“可这里也没有他的身影。”搜查的结果让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猫爵士是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出现的。
但我没想到他果真是一只猫。猫爵士身长一尺左右,和平时所见的猫的大小几乎毫无差别。他胡须已白,唯一和真正的猫不同的是,他是站立行走的,且穿一身灰色长袍,拄一青枝为拐杖。
他从一棵巨树中以虚幻之影走出来。看到他的出现,手足无措的苍右如同看到了希望之光。他急忙走上前去,亲切地唤他“猫爵士”,如同对待生父一般尊敬。
“猫爵士,小堇……就是这只上古神鸦,”他指着西云萧肩上的小堇对猫爵士说,“小堇嗅到屠杀我族人的面具人可能就在狐族……”
“嗯?”猫爵士皱了皱眉,“面具人?”
苍右便将他化形为人,到人界寻找星寂的经历大概讲给了猫爵士听。苍右讲述结束,猫爵士捋着他的白须,反复地踱步。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地方?”西云萧打断猫爵士的思考,认真地看着他,“或者人?”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看到猫爵士的目光忽然凛冽一闪。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空旷而幽深,蜿蜒曲折的石梯直下洞底。我们跟在猫爵士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还不见底。
这处山洞极为隐秘。进来之前,猫爵士先是带我们越过一处风景优美的花丛,各种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鲜花争奇斗艳。越过那片花丛就是一片幽暗密林,密林里多为黑直木,那是发着樟臭味的邪树。就在黑直木的尽头,一处长满荆棘的低矮山岭出现在眼前。那些荆棘比我所见过的都要粗大,宛如粗蛇将山岭死死地扣住。——可见这处山洞多不想被人发现。
走到山岭的最左侧,猫爵士停下脚步。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按下脚边一块不起眼的碎石,接着那荆棘丛下缓缓移开一道矮石。矮石确实很矮,我们必须弯腰才能进来。进来之后,眼前呈现的便是这空旷而幽深的洞穴,带着一股浓重的邪气。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越往下行便越感到寒冷,周身犹如覆着千层极冰。这种寒冷在我们到洞底的时候达到极致。看到洞底那个被硕大的冰牢锁住的人时,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个在冰牢中微笑看着我们的人,分明长着一张与苍右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