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肖超和忙得不亦乐乎。其实,他用不着这样,太认真了。换了何静江,一切平平静静。
他在认真做好转移海南的准备,他得带个头,谁要他被选上知青模范代表和政治边防英雄呢!他心里明白,路只能这样走。
他不知道他俩的结婚申请卡壳,不妥两个字就把人给毁了。世事无情,世事无理。怨谁去!
他到县上跑了一次,报名第一批赴海南名单。上面还交代他写一份表态书。回来后他就认认真真坐下来执笔了。他跟包书记很熟,两人一同参加过省知青代表会,同住一间房。他“过河回流”的大小故事,包书记都耳闻熟记。
何静江的事他想同包书记谈。但再三权衡又觉得不妥。这点私人的事麻烦县委书记好不应该。他天真地想过,要是批准他留下来,他同静江结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真的有点后悔,为什么去年他俩不早点结婚呢!唉,人算不如天算。
村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青牯六岁可以去牧牛了,村里唯一的一头水牛就归他管了。小河岸边青草茂盛,长得比人还高,放牛也不用远去。肖超和得伺候那台手扶拖拉机。这是去年县里发下的奖品。为了这台“手扶仔”过境耕作,得修好一座小桥,作为耕作口通过河去。这桥早该修了,只碍于人心不振,拖拖沓沓的办不成事。这回总算动工了。小桥长两米五,宽一米五,水泥混凝土铸灌,颇结实的。没想到才施工半程,村人就跑光了,也不用过境耕作了。这工程手尾还是留给他了。
他一个人挂着一串锁匙,给村里的空房子巡了一圈。平安无事。边防禁区嘛!最安全不过了。小黑狗跟着小主人放牛去了。
突然,一辆绿色军用吉普车驶到村口。车上下来的是县办公室周干事。
“北京下来一位军首长要见你,上车到军部去!”周干事边说边催他上车,连回家换一件衣服都来不及了。
他愣住了。他不认识北京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像有十五六个水桶在晃悠。反正既来之则安之。
到了驻军军部大楼。首长已在客厅里等候。
“肖超和同志,你还记得去年有个女孩子乱闯到你村子里的事么?我是她的爸爸。谢谢你了,给我带她回来。”首长热情慈祥地说。
“哦,记得、记得!”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首长垂询边防村里的事,谈话得很投入。接着问转移海南的事,挺关心的。他便说了同静江相好的事,希望找到个转弯的空间。岂料首长快人快语说,那两人一起去海南不更好吗?
“她怕那个地方,死也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他失望地说。
首长听明白了,便没再说什么了。
临别时送给他一本苏联小说《普通一兵》。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村里。
青牯回来了,还有小黑狗。
“爸,我肚饿了。”
晚饭还未烧火呢!青牯很懂事,说完便舀水洗锅去了。
他眼睛一红,忍住泪,自言自语,孩子,我只能把你交给易天乐叔叔了,对不起了。
他一夜合不上眼,一会儿见着静江,一会儿想着青牯,还有那座过境耕作的桥……
清早,他给孩子煮好了一钵子番薯。便匆匆地赶到县上去了。他争取第一批赴海南,后天出发。唉,要走就早点走好。她呢?他还不知道她已过河去,还准备今晚告别哩!这些时日他真的昏头懵脑,似只瘟鸡一样。
世事难料。到了县上,办公室主任接过他的报告,又退还给他,说你留下不去海南了。他脑子里轰了一下,眼前一亮,问道:什么?
原来军首长见了他之后,给县里说,肖超和是县知青模范代表,又是政治边防标兵,建议还是留下来好。一句话决定了命运。
他听了心花怒放。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何静江。他得立即同她结婚,她也就不用去海南了。便风一般朝村里溜去。
天亮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静静的小河上。
易天乐孤独地坐在小河边上,披着满身阳光,似一柱不动的石雕。浓密的头发上的露珠儿早风干了。
他坐了一夜,脑子里总是浮现着她的影子,笑声从不示弱的幽默。他忍不住骂自己,我真傻,我真笨,我对不起你……为什么不早点跟你结婚,为什么不拖住你一起去见包书记?唉,处处棋差一步,真是,一个大傻瓜。还有,他对不起肖超和,没有看好她,没有保护好他的姑娘。英雄自大的易天乐,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人。人能这样地没有自尊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下一步怎样走?他得好好想想。他想过,得拉住肖超和留下来,守住西岭下村,好等她回来。他相信重情义的姑娘会回来看望他俩的,一定会回来的。接下来的是他自己必须做好迎接她的准备,要对得起她的准备。我会做好的,我俩都会做好的。想到这里,他心情略略放宽了些,没那么揪着的痛。
这时候大黄狗跑来了。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肖超和,在作努力的冲刺。
“易天乐,你把她还给我……”
“什么?你说什么……”他听后愕然。
“我得同她结婚,我不用去海南了。”
“好,留下好,太好了。”他高兴得紧紧拥抱住他。
“还给我,你还给我……你为什么不搭话你开口说呀!”
他松开双手凝望着他说:“她是你的,也是我的,她走了,过河去了……”
“不会的,她决不会过河去!”肖超和不相信。她决不是这样的人。
“是走了,估计是同秀芹一起走的。大黄狗可以作证。”他难受极了。
他转过身向着大黄狗,“大黄,你说,你说呀!”大黄狗默默地望着他,摇了摇尾巴。
易天乐搂住他说,“我对不起你,好兄弟!”接着便把申请结婚报告给“卡壳”的事给他说了。
他听了狠狠地回一句:“‘时局’、‘不妥’害死人!”
易天乐听了他说北京军首长的恩赐很是高兴。接着又长叹了一声:“我俩都是同一条命,棋差一步!”
“唉,我认命,是来迟半步!”
这是命的差错。
这是时代的差错。
肖超和这才明白,她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别无选择。走上了她异常鄙视的“叛国”之路。她叛国吗?她这样的爱国爱家的姑娘会叛国吗?不值,一点也不值!你为啥不给我说一声,让我俩一起到大鹏湾跳海去,走得光明磊落,仰望青天,拥抱大海哩!
然而,她究竟还是个姑娘女孩子啊!
他愤然地望着天空,久久地仰望着。
山河都在沉默。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村里。
大门口,青牯同小黑狗在迎接着他,晚饭仍等着烧菜呢!
他默然,万念俱灰,似失去了知觉的木头人。世界只剩下他父子两人了,还有小黑狗。
世界为此孤独!一个人的村庄,无人的村庄。哪个朝代有过,哪个朝代啊!
天啊!他还得孤独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