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办公室。
肖超和刚刚走。易天乐便走进来。
“尹组长,你找我。”易天乐明白电话的事是逃避不过的了。
“我去过你家,奶奶说你出去了。”
“报告,我去见了李会会。”他认真地答。
见他这样硬邦邦的模样,尹组长沉吟了一会儿。其实,电话他已听过了录音,没什么疑问。
“会会她好吗?”尹组长关心地问。
“她好。她劝我结婚,同她结婚。”他一口气地说。竹筒倒豆,免得麻烦。
尹组长心里笑了。这孩子正直,正直得透明。这段时日他终于了解这个易天乐。与天同乐。
“你答应了吗?”尹组长出奇地问道。颇有人情味。
“我得想下先,复杂呢!”他没想到今天尹组长有点变性了,怪和气的。纳闷。忍不住问道“还有事吗?”说完便要走了。
尹组长阻止他说:“你认识一个叫余良成的青年吗?广州人。”
他摇摇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啊!见过他一面,是他了。”他把那晚大逃港冲线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还把这个青年给返解的经过也说了。
他当时很同情这叫余良成的年轻人,便跟着囚车一起到了东莞收容所。之后便给他办了保释手续,知道他叫余良成,广州人,高中生。还在保释人栏内签了自己的名。他犯疑又会出问题吗?便说:
“我只见过他一面,之后再没见过他了。”
“就这样了。”
“啊!还交了500元保释费,没了。”他说,“尹组长,事情就是这样了,一点不假。”
尹组长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了,他是我的表弟。他给我来电话,要我好好地感谢你。年轻人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我批评过他了。”
尹组长说完便拿出500元钱还给他。易天乐急忙说,不用。转身便走了。他倒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易天乐什么时候惊慌过?!他是为尹组长的温和态度所感染。人是有两重性的。世间一切事物都是这样。他想。
尹组长终于了解易天乐的为人,也了解罗岗村人,他们都只不过渴望生活过得好些,自由些,安乐些而已,他们很了解河对岸的世情。已是好几代人的相处共居了。因此,他们懂得鉴别懂得选择,懂得怎样走路。应该不存在指责与被指责,训斥与被训斥的差别。他工作组做的就过于看重这种差别了,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他想着想着变得有了人情味,想起人家的处境困难和要求。这样好像一切都见得随和了顺当了。他想起包尚田,奇怪,他的自信固执似乎有他的道理,应是一家之言。他得想想人家要坚持的理由。为什么社员都同情他,把他看作自家人呢?慢慢地,他尹组长又陷入了沉思。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细了。
易天乐进工作组办公室时,门外都聚集着人群在等待着,生怕他又被处分了。电话的事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都为他高兴也为他担心。这孩子优点突出缺点也突出,出成绩也出问题。但他敢作敢为的劲儿还是感动了众人的。
肖超和同桂喜都赶来了。此事可大可小啊!
天乐在屋内,门外的村人都揪心在等候。
易天乐走出来。众人忙上前问怎样?怎样?
“尹组长问大家好,问我奶奶好。”他笑道。脸上充满了太阳的光辉。
“天光了,这就好!”众人都跟着拍手。
这些天来,罗岗村人就没有这样高兴过。他们在高兴些什么呢?
当晚,尹组长的三同户二婶,吃晚饭时特意给他添了两根香港香肠,还不停地说,吃罢吃罢!就似家里人一样……
荔枝园的小屋里,包尚田一个人在坐着。这些日子除了检查,他看了好几本书。难得有这空闲时光。他读了《矛盾论》,一分为二,对立统一。既然是统一那么对立就不该是你死我活了。社会的发展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也一起发展的吗?一起演化吗?可眼前的你死我活怪极了。他想不通也想不下去。总觉得有用的东西都可以借过来用。生产力技术设备科学是不分姓什么的,这才是发展之路。
想着想着又想到自己头上来了。挂了这么长的日子,究竟是什么问题。更令人担心的是省委书记到北京开会,会早散了人还未回来。他指望省委书记回来问题会解决又落空了。看来麻烦来了。时局复杂呢!
可放心的是罗岗村没出问题,易天乐和肖超和还算正常,没出乱子。他估计运动也拖不长了。生产要紧。边防要紧。农村要紧。一想到生产农村他就发急了,担心今年的口粮,弄不好又逃亡了。
易天乐主动地将村里试点的情况给尹组长说了。他觉得既然人家听得下去,自己就应该如实地说。不设防。这点肖超和有保留。他认为尹组长的转变还得看看。防人之心不可无。
尹组长听完之后问道:“你怎样看这个试点?”
“我看效益,收入可观。”他答。
“还有呢?”
“这一点就够了。”他说。
“问题正出在这里。”尹组长有所深思。但他没说出是什么问题。其实,为什么收入多了?哪里来的收入?一望就明明白白了。
“出在那里?”他急着问。
“违规破格。”尹组长说。一字一眼地说得很清楚。
他听了竟然笑道:“要不还要搞试点吗?”
然而,他看得出来,对方担心忧虑,但心里却同情试点的效益,收入太感人了。富总比穷好过。人性的趋同。
“包尚田书记的问题是我害的,真的不关他的事,全都是我在下面做的。”他试探着问。
尹组长望了望他说:“他的问题还得看上头的,省委书记开完会还留在北京呢!”
他明白事情竟然扯到北京去了。他这才理解刚才尹组长说的“违规破格”四个字,真的这样严重吗?他易天乐不时地违规,也撤职了好几回。这违规值,值就是了。问题是把事情都推到包书记头上,就麻烦了。
“我看也严重不到死的地步。”他忍不住又气愤了起来。
……
他把事情的经过都给包尚田说了。近日对包尚田的看管稍松动了些儿。这是个动向,是宽松的动向。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包尚田很清醒。既然问题牵扯到北京,恰好证实他原先的想法,省委书记主动承担责任,保护下面。而且认为试点是值得搞的。我们内部历来都是热衷于路线斗争。这一旦牵涉到路线上,问题自然又纠缠不清了。此无他,耐心等待好了。这根弦也扭紧不到哪儿去了。
他再三交代易天乐,把试点的情况如实地向尹组长反映是对的,今后也应该这样做。试点嘛!应该公开透明。
次日,包尚田接到通知,要他到省委谈话,云云。
易天乐同肖超和分析,说是谈话没说是交代。这里面有很大的松动。他们向尹组长打探。尹组长说是电话的原文通知。此外他就不得而知了。
荔枝园翠绿依然,宁静得出奇,宁静得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