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巫保义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的小蜜藏起来,让她顺利地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然后再设法转送给自己的老婆。这对于身为副县长的巫保义来说应该不算一件难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唯一可靠的办法是把小蜜送到老家,让父亲把她藏起来,等生了孩子以后再想办法。想到父亲,巫保义立刻就想起了母亲,要是母亲在世该多好,母亲会帮他把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的。可母亲死了,现在最可信赖的只有父亲,尽管有诸多不便,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几年前,已近四十岁的巫三狗——不,该叫巫保义,这是他的大号,再说他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双河县副县长了——因为那场传奇的婚姻,娶了县五金厂厂长赖青林的独生女儿赖玉珍。尽管这赖玉珍是一个侏儒,然而正是这场婚姻,改变了巫三狗的命运,使他成为颇具风度的副县长巫保义。
在他们七兄弟中,巫保义是有名的窝囊废,所以父母亲对他最为担心。他的婚事也是父母亲最为发愁的事,甚至于在七兄弟都打光棍的情况下,母亲多次想方设法想先给他娶个媳妇,尽管最后仍是一场空。他在县城拉脚时出其不意地娶了大厂长的千金,这让父亲巫全贵激动不已,尽管娶回家里的是一个侏儒,巫全贵为此忆起了五十多年前那段咒语般的往事,然而巫保义毕竟结婚了,有了老婆,这让父亲巫全贵也稍稍有点安慰。
为了避开乡亲们的议论和嘲笑,巫保义结婚没有几天就跟随妻子赖玉珍搬到了县城。
玉珍虽是侏儒,但父不嫌女丑,赖青林仍然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他绝对不容许自己的女儿、女婿受苦,于是巫三狗,对,是巫保义,便很快成了一名五金厂的正式工人。由于巫保义的窝囊老实(在当今社会,窝囊老实有时也被视作一种品质),更由于当地主娃时培养成的忍让和助人为乐,使他在工人中有了很好的评价,在改革逐步深入的形势下,他居然被民主选举为一个车间的副主任。这偶然的成功,勾起了赖青林要为女婿谋个一官半职的想法,因为结婚以后,巫保义一直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对待女儿,对赖青林夫妇也特别孝顺。赖青林已经将近六十,快到退休的年龄,而女婿才三十八九岁,正值青壮年,为了女儿,赖青林决心想尽一切办法为女婿巫保义搭桥铺路,时时处处让巫保义有所表现。从车间副主任到主任到生产科长,几年后,当赖青林从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时,巫保义已经成了副厂长。这一方面由于巫保义的老实忍让,更重要的是岳父赖青林的多方打点。
当上副厂长的巫保义,自然在工作上是加倍努力,加之于岳父赖青林为他保驾护航,成绩十分明显。一段时间后,巫保义就成了厂长,这一切当然都是他的岳父一步一步地安排的。在改革逐步深入的年代,需要成千上万的开拓者,也需要一批懂经营的人才走向领导岗位,巫保义正值年富力强,且又把个几百人的五金厂搞得井井有条,经济效益十分显著(这其中自然有老厂长赖青林的筹划),于是在一次选拔干部时,巫保义被推上了副县长的宝座。
刚进城时,巫保义与赖青林夫妇住在一起,后来厂里给他分了一间房,巫保义就和妻子赖玉珍搬了出来,不过还是到岳父那里吃饭。巫保义当选为车间副主任后,厂里盖了几幢家属楼,赖青林作为退下来的老厂长,自然分到一套,这样一家四口又住在了一起。巫保义当厂长后,厂里给他分了一套房子,他就和妻子搬出来住。这时的巫保义已经今非昔比,岳父赖青林虽然仍然摆着老太爷的架势,但岳母已经彻底地围着他转了,为了女儿,她甚至还要看女婿的眼色行事。
早在巫保义当车间主任的时候,一天晚上上床睡觉时,赖玉珍忽然用那两条又短又粗的胳膊钩住巫保义的脖子,非常甜蜜地说:“保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巫保义猜了半天也没有猜到,最后赖玉珍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怀孕了。”
巫保义一听连问几声:“什么?什么?”
在他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她这么小的一个身子,怎么也会怀孕呢?莫不是她编出来骗自己的吧?巫保义在一阵晕眩之后,把手放在赖玉珍小小的肚子上。
赖玉珍赶忙用她那双小手抓住他的大手说:“你不相信?我保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巫保义闻听,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心里猛然一紧:她这么小的身子,会给自己生个大胖小子?
打巫保义和赖玉珍结婚,巫保义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她为自己生孩子。当赖青林把他和赖玉珍关在一个屋里时,巫保义最初的感觉是害怕,但看看赖玉珍一家和善的面孔,觉得这家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让他们结婚大概是真的。自己整天想的不就是女人?她虽然个子小一点,但也是女人。于是,巫保义就问:“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赖玉珍点点头。
“那你过来。”
赖玉珍便扭了过去,一耸身子就坐在了床上。
巫保义看看门关着,又走过去拉一下,外面锁着,出不去,他浑身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一个女人,第一次把自己男人的东西派上用场。巫保义慢慢走到赖玉珍身边,赖玉珍低头含笑,巫保义猛地把她按倒在床上,解剖小动物似的扒光了赖玉珍的衣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喘着粗气把自己的衣服甩掉压了上去……
巫保义感觉浑身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已经不复存在了,那压在他身下的好像就是另一团火,他们融化在一起了……
过了好久,巫保义完事后摸摸这个女人,心想:她可真是太小了,压在身下就像是抱了一个小猪仔似的,但那种感觉却是舒心的——巫保义没有接触过女人,他唯一的一次奸污李会明的尸体时,是惶恐中夹杂着一丝侥幸,但未及高潮就被大哥在屁股上捅了几叉子——然而今天,他无忧无虑地拥有一个女人(尽管心中还有一点余悸),这女人是他的,他可以尽情享用,于是那一夜便成了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刻。
然而,巫保义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也会怀孕。他甚至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她会生孩子,对巫保义来说赖玉珍仅仅是供晚上使用的,但她居然说她怀孕了,还要生个大胖小子。
巫保义在抚摸了半天赖玉珍那个并不见隆起的肚子后,心里仍是十二分不相信。然而他却开始思考别的女人了。那一夜,他几乎把车间里所有的女人都想了一遍,甚至想象她们身子的各个部位,怎样和男人做那种事,怎样怀孕,怎样生孩子,生出来的孩子会怎么样?而自己的妻子赖玉珍会生出一个怎样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到车间上班时,巫保义的眼睛开始明亮起来,他瞄着车间里的每一个女性,温和亲切地和她们说话。也许就是此刻,巫保义才开始走出过去生活的阴影,开始了正常人的生活。
车间里有一个叫小芒的女孩,长得十分匀称好看,巫保义便寻机会和她说话,有时竟站在她开的车床前想入非非老半天,弄得小芒也十分不好意思。晚上躺在床上,他又想象着小芒的身段,隆起的胸脯,和她搂在一起该是怎样的感觉?他甚至极不情愿地在心里拿小芒和会明相比。巫保义曾几次找机会和小芒接近,然而除了几句应酬的话外,他想不出别的话来。晚上和赖玉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尽可能地将赖玉珍放大,想象成小芒的形象,甚至在做爱时,巫保义也在黑暗中进行这种想象,但他没有勇气接近别的女人。大概都是因为过去几十年的生活太沉重了,以至于此刻还走不出心灵深处的阴影。
后来,他当上了副厂长。工作性质变了,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机会多了,还经常在大小酒店吃饭,同僚们也不断地讲一些趣事,巫保义的心便愈发动荡起来,但他终究找不到一个接近女人的机会。
一次从南方来了两个客户,晚饭以后,对方提出想找一个小姐玩一玩,这可难住了巫保义。他想来想去没办法,最后只得同供销科长商量。供销科长一听,这还不容易?晚上果真有两位小姐在陪他们吃饭。饭后,巫保义和供销科长一起把两位客人和两个小姐送到了旅馆里。
那一夜,巫保义几乎是一夜未睡,他想象着两位客人这一夜该怎样地风流快活。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跑到旅馆,想看看这两位小姐,他想记住她们的名字和“工作”的地方以便以后找她们,但到旅馆后,两位小姐早没了踪影。
尽管巫保义在心灵中进行着关于女人的搏斗,但在公众场合,他从来是一本正经的,有时大家一块儿在酒店吃饭,别人寻机和服务小姐开玩笑,他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神情,然而这一切也许都是在蓄积一种力量,一旦这种蓄积达到了饱和的程度,它就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何况巫保义心中根本就没有堤,有的只是压抑下的困顿和束手无策。
终于有一天,他迈出了第一步。
那是巫保义陪几个顶头上司一起吃饭,其中还有公安、工商、税务部门的人。
一走进酒店,就有一个戴大檐帽的领导说:“李局长,今天你可得让大家开开眼界,尝点鲜的。”
“没问题,一切由我们巫厂长负责。”提议的是他的顶头上司,给他发话的也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习惯地点着头说:“好说!好说!”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财务科长已经退了出去。等他们互相寒暄着坐在桌前,就有一位小姐婀娜地走进来,浅笑着给每个人倒茶。等他们点了菜,打开酒开始喝时,又鱼贯而入走进一群小姐来,不由分说,他们六个人每人的大腿上坐了一个。
巫保义的身子猛然抽搐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时,觉得像尿了裤子一样裤裆里湿湿的。他的脸一阵热辣辣的,赶忙向一旁偷看,有的说笑,有的搂摸,有的喝交杯酒,他甚至听到一个人说:“小姐,走,让我到你房间里看看。”他释然了,便端起酒杯挎住小姐的胳膊一饮而尽。然后他想,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动作,这时小姐用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他的嘴里,他边吃边把油乎乎的嘴摁在小姐的脸上,小姐也立即回敬了他一个。小姐的手轻轻地伸进他的大腿之间,触到了他的生命根,这个刚刚软下去的东西立即又勃发起来,他浑身的血都热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两人已经亲热多时,他还没有看清楚这位小姐的脸,他只知道这位小姐要比他的赖玉珍高得多。
一行人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从酒店里走出来。当财务科长在他的耳边说“每位小姐一人三百,总共是三千三百元钱”时他好像没听见似的,只“哼”了一声,脑子里全是刚才和那位小姐在一起时的感觉,尽管内裤湿湿的,但他觉得身子骨舒服了许多。
晚上,当和赖玉珍躺在一起时,巫保义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搂着这么矮小的她,简直太不谐调了。于是他便应付似的用胳膊揽住妻子,然后尽情地回味下午在酒店时的感觉。那圆溜溜软乎乎的奶子,那白皙皙细腻腻的大腿,那红扑扑笑嘻嘻的脸蛋,简直让他魂飞魄散。他沉浸在那种美美的感觉中,忽然想起了那句话:小姐,让我到你房间里看看。看什么?一定是做那事去了。李局长和别的几个人都去看了小姐的房间,唯独他没有去,于是巫保义的心中便充满懊悔,自己怎么这么傻,脑子怎么一点也不开窍?下一次一定要记住去看看小姐的房间。
第二次,他就真的去了,那感觉叫他永远无法忘记……
第三次,第四次……
巫保义已经真真切切地走出了过去那个年代留在他心中的阴影,“成长”为现代“企业家”了。
他已经不再听任别人的安排,而是自己刻意地去寻找,并且学会了好几套勾引女孩的方法。当然,这些都是在双方情愿的基础上的。他的最根本的手段还是一条——钱。
巫保义和一个酒店的小姐联系上了。那天他在那儿喝酒之后又去跳舞(他已经学会了跳舞,是在为领导干部举办的舞蹈学习班上学会的),当他搂着一位小姐在昏暗的舞池里扭动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姐好生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当他离开舞池钻进小汽车里时,他才猛然很不情愿地回忆起来——她像自己曾经奸过尸的李会明——巫保义的心便有一种莫名的惶惑和激动:一定要再见见她,想法和她……
第二天,巫保义自然又去那里吃饭,谁知到底也未见到那个小姐,一问才知道她有事出去了。巫保义立即想:是不是让谁给抢先叫走了?这愈发激起了巫保义要见她的渴望。
巫保义在第三次前去吃饭的时候,如愿地和她相遇了。两个人在跳舞的时候,巫保义问:“你一直在这里上班?”
“是。”小姐浅笑了一下。
“今年多大啦?”
“二十一岁。”
会明死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家在哪里?”
姑娘回答了一个县名。
两个人跳着,巫保义忽然用力揽一下姑娘的腰:“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迟疑了一下说:“小明。”
“小明?”巫保义一惊,他脑子中甚至产生出她和李会明有什么联系的念头,但很快就否定了。
“在这里一月拿多少钱?”
姑娘迟疑了一下说:“三四百吧。”
巫保义知道,姑娘没有说实话。
“你让我想起了我过去的一位朋友,噢,算是情人吧!我们关系很好,她长得和你很像。”巫保义信口说。
“是吗?”姑娘仰起脸看了巫保义一眼。
“真的,不骗你,这几天我天天来这里吃饭,就是为了想见见你,昨天她们说你出去了,我只好今天又来。”
“真的吗?那太谢谢你了。”姑娘说着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