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四五十年了,当年那个腼腆可爱和自己恶作剧的小马氏已经变成了老太婆,那股小鸟般的天真和调皮劲,早被几十年的岁月磨得无影无踪了。
人老了,想想过去的事也是一种乐趣。
巫全贵回忆那些无聊的往事的时候,小翠就坐在他的身边。
小翠想和这位心目中的公爹说说话,想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和小七说的。小七说小六在家等着她,可为啥他和秀秀结了婚?然而婆婆躺在床上半睁着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三伯。”小翠轻轻地叫了一声。
“啊!”巫全贵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三伯,小七怎么还不回来,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叫人出去找找?”
“啊!”巫全贵知道这是小翠在套他的话,就说:“小翠,你放心吧!这孩子不会丢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我估摸着不到春节就会有消息。”
“三哥,你咋还不回去休息?”栓柱娘迷迷糊糊地说,“你回去歇着吧!三哥。”
“他婶子,你休息吧!天早着呢,我坐这儿陪你一会儿。”
“三哥,这些年多亏你了,我得好好谢谢你。”
“他婶子,你说这些干啥?咱不都是自己人吗?”
“小翠,磊磊呢?把他放在我身边。”栓柱娘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小翠赶快把躺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儿子放在婆婆的床上。
磊磊躺下后,巫全贵伸手拍了一下,心里想,这是我的亲孙子。
这天晚上秀秀又带儿子去韩坡儿住了,屋里只剩下小六一个人。
吃罢晚饭他一个人在屋里想起前两天小翠说的话,心里便一阵不安。小翠说要他和秀秀离婚,她也和栓柱离婚,还说什么小七在等着秀秀。这么说来,小翠回来小七一定知道,可小七为什么不回来呢?小六想来想去觉得不大对劲儿,小七既然等着和秀秀结婚,那他肯定知道自己和秀秀结婚的事,也就是说小七在什么时候偷偷回来过了。父亲肯定知道,再不然就是父亲去找过他,或者小七就躲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总之父亲见过小七。他想瞅空问父亲,或者什么时候和小翠谈谈,问问她小七现在到底在哪里。
说实话,小六不想和秀秀离婚。拿秀秀和小翠相比,那秀秀是太强了,有文化,有头脑,有个性,做事有主见,是他的一个好帮手。而小翠除了温柔以外什么也没有。他小六在阴差阳错中要了秀秀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然而小翠生的是他的孩子,尽管别人不知道,但小七和秀秀都知道,这叫他好为难。小翠回来后秀秀整天住在韩坡儿,好像要和他划清界限拉开距离似的,弄得他心里好不难受。
小六走到堂屋看看,爹还没回来,就闷闷地点上一支烟。
二狗搬到大队部以后,巫全贵让小霞搬到了二狗原来住的房子里。这对巫全贵来说是不合规矩的,因为小霞年龄最小,而二狗住的是上房,二狗搬走后他也曾想过让孩子们把房子调整一下,但三狗不在家,不好动他的东西。再说他心疼女儿,于是就让小霞搬到了老二原来住的房间,堂屋里只剩巫全贵一人。
小六吸了一支烟还不见父亲回来,就走到堂屋门口,看看满院子只有北面他和五狗屋里亮着灯,天不早了,父亲上哪里去了呢?他又回到屋里点上一支烟,五狗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六,你咋还不睡哩?”
“我找爹说点事。”小六说着又坐在了父亲的床沿上。
“找咱爹?今晚怕是找不到啦。”五狗嬉笑着说。
“为啥?”
“为啥?南院狗蛋叔死啦,咱爹和栓柱娘年轻时有关系,这会儿还不去亲热亲热。”
“五哥!这事可不敢瞎说啊!”
“这有啥?现在讲什么改革哩,开放哩,咱娘死了这几年了,咱爹还不闷得慌?这狗蛋叔一死,我看正好,让他俩结婚可算球了!”
“五哥,你胡说啥哩你?小心咱爹知道了,揍你。”小六好像有点发急了。
“他揍我啥?指不定咱爹现在就在她家,不信你去看看。”
五狗说完就哼着曲出去了。
小六悄悄地走到后院,翻过院墙,走到栓柱家的堂屋窗口一看,父亲真的在栓柱娘的床前坐着,小翠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好像都疲倦了。
过了一会儿,栓柱娘在床上动了动身子说:“三哥,你回去吧!天不早了,我没事,明儿个就好了。”
“那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巫全贵说,“啥事都别往心里放,有我呢!啊——”
“我知道,三哥,你放心回去吧!”
小翠也站了起来。
小六赶快躲到通往后院的过道里。
小翠将巫全贵送到堂屋门外:“三伯,你……”
小翠好像想说什么,但身后的屋里射出一片灯光,栓柱娘在里面说:“小翠,送送你三伯。”
小翠答应着,这时巫全贵向小七这边挪了一步,大概是想从后院走。小六立刻吓得往后退,但巫全贵马上又往前院走去。走到二门口,小翠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巫全贵突然往她手里塞了点什么。
“三伯,你?”小翠吓了一跳。
等小翠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巫全贵已经走了。小翠走回屋里一看,是二百元钱。
小翠把钱放到屋里,想到堂屋里看一下婆婆,刚一出门就见一个人站在她的窗前,她刚要大叫,那人忙跑过来捂了她的口。
“别叫,是我,小六。”
“你在这干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栓柱爹的鬼魂呢。”
“走,今晚秀秀不在家,去我屋。”
小六说着,拉上小翠就走。
“你等一下,我娘刚吃了药睡下,你等我安顿她睡了再过去。”
“那我等你。”
小六躲在栓柱家堂屋往后院的过道里。
小翠又回到堂屋里,这时婆婆已搂了孙子睡着了,小翠把婆婆的被子掖好,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床头,才悄悄带上门走了出来。
小六把小翠带到自己的屋里上了门,一对相互寻找了五六年的情人,此时此刻终于又睡在一张床上,尽管他们各有心事,尽管他们不能公开,五六年来的思念使他们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一阵云雨之后小六把小翠紧紧地拥入怀中,但心里却想着怎样应付这位旧日情人,探听出小七的下落,同时要稳住她,别把事情闹大了。
“小六,你这几年上哪里去了,让我找得好苦,你咋哄骗人家秀秀结了婚?”
“哎,小翠,一言难尽哪。我和秀秀一块儿跑到四川去找你俩,一直找到你家也未见你……”
“你见我妈了?”听到这里小翠着急地问。
“见了,我说我是你婆家的哥,路过这里顺路来看看。”
“我妈好吗?”
“她很好,叫你别牵挂她,走的时候我又留给她二十元钱。”
小翠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个六七年前因为二百元钱跟人出来的女孩,如今已有了孩子,尽管她没有一天忘记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妈妈,可生活的风雨使她没有闲暇顾及这些,她连自己的归宿都没有找到,怎么能回家呢?
小翠哭了一阵,小六哄了一阵,两个人又拥在了一起。
“小六,等啥时咱俩结了婚,你再带上我回四川老家看看我妈,啊?我真的好想她。”
小六把她紧紧地拥到胸前算是回答。好久小六才问:“你这几年是不是一直和小七在一起?”
“嗯!”小翠说着,一下子从激动中走了出来。
“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嗯?没有。”小翠停了良久,看小六没有什么反应,就补充说:“我俩在找你时,我不小心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脚,他雇了一头驴带我去看病,那医生很好,我就认给他做了干女儿,住在他家里,小七和干妈的女儿小娥在学校里教学,他一直住在学校里。”
小翠自然隐去了好多情节。
这个不识字的村妇,为了自己的幸福,不得不对自己这几年来的生活作一些修饰。她知道,如果说出自己和小七住在一间房子里,并且是自己故意砸伤了脚,那小六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你们没在一起睡过?”小六将信将疑,“一男一女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不相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人家小七没碰过我。人家一心想着秀秀,哪会看上我这个睁眼瞎。哪会像你一样死缠住人家秀秀,还结了婚,我看你见了小七咋交代?”
小翠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弄得小六真有点尬尴。他仍然不大相信,但又想小翠从未对他说过瞎话,兴许是真的,就说:“我俩也是没办法才这样的,当时从你家回来,走了几天走到山里的一户人家,秀秀在那里生了孩子,我们就在那儿住下来了。”
……
两个人卿卿我我,说不尽的甜蜜。
最后小翠问小六什么时候和秀秀离婚,小六说这事不能着急,等小七回来以后再说。可小翠说现在离了还好说,小七回来了反而难堪。小六就问她啥时离婚,小翠说等她婆婆的病好了,就和她说。
小六听后就说:“小翠呀!你想想,狗蛋婶子刚死了丈夫,你要是再和栓柱离婚,栓柱傻了巴叽的倒没啥,可你让你婆婆咋过哩?你要和栓柱离婚,她非气死不可。”
小翠一听急了:“那你说就不离了?就这样过?我可受不了。”
“不是的,我是说先别急,等过一段再想办法。”
“什么以后再说,我看你是想缠住人家秀秀,不想离婚,是不是?”
“你说的哪里话呀?你放心,我以后绝不碰她。这不,你一回来我就让她住娘家了。你想想,女孩家结了婚咋能说离就离?再说她娘家就在韩坡儿,这样一来还不叫人笑死。就是离,我也得想法慢慢劝她,别让她生出事来。”
小翠听小六说得在理,也只有听他安排了,不过,她提出来每天晚上后半夜来这里睡觉却让他作大难了:“这哪儿能行呢?家里这么多人让人知道了可咋办?”
“你不是说你让秀秀住韩坡儿啦?再说,我真的不想和傻帽栓柱睡在一起了。”
“可我有时还得出去卖粉条,再说万一秀秀回来咋办?这样吧,我在这边的墙上钻个眼,平时堵起来,十二点的时候你看一下,如果里面有亮光你就过来,你看行不行?”
小翠沉吟了半天,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让小六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从此,他可以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了。
九
麦收之前巫三死的时候,人们就发现对面五保户老太太住过的院子里闹过鬼。冬天闲了,有点门路的人都生法赚钱去了,剩下的闲汉们天天聚在一起胡侃乱聊。这天晚饭后几个人坐在街上的石头上闲侃,那个曾发现火光的光棍汉又绘声绘色地描绘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当时我看见那火光蹿起一丈多高,把我的魂儿都吓飞了,可很快,火光就不见了,只见一股青烟从屋里飘出来,第二天就听说巫三死了,你说怪不怪?”
“球,我不信,你半夜三更地去巫三家门口干啥?是不是你想弄三嫂子,没有弄成事,第二天巫三死了,你心里害怕,就编出来吓人。”五狗听后有点不信,就接口说道。
“你要不信你今晚去看看,我前两天还见那里面闪出火光哩。”
于是几个人便商量后半夜一起去那个破院里看一看,五狗却说:“你们几个去吧!我是不去,咱晚上有老婆搂着多美,半夜三更冷了巴叽去那儿干啥?
……
几个人胡侃了半天,一直撺掇五狗半夜去看看,可五狗就是说不去。半夜起来解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这档子事儿,就披衣跑到外面转了一圈儿,忽然刮来一阵北风,五狗冻得直哆嗦,赶紧跑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那座破院后面的三间草房塌了。
起初人们并不在意,但当巫全升叫女儿吃饭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好像听到隔壁的破院里有声音,就赶紧跑过去,一看吓呆了。
巫四狗和巫丽丽两个人赤条条地被压在房下。草压在他们身上,再一看,一根大梁正压在四狗的屁股上,而四狗却趴在丽丽身上。两个人的衣服放在一边也被压在草丛里。好在是草房,要不然两个人早没命了。
巫全升看到两个人头在草丛里晃动,就扒了扒草,当看清是四狗和丽丽时,他吓得大叫一声:“救人哪!”可转念一想,赶紧又翻过墙,爬到自家的墙头上叫隔壁的巫全林:“大哥,大哥,你快过来。”
巫全林端着饭碗从屋里钻出来说:“啥事?”
“你快过来,隔壁荒院的草房塌了,把丽丽给压在下面了。”
“她去那里面干啥?”
“你快过来吧大哥。”
等巫全林赶来,这个荒院里已站满了人。
一看此情景,巫全林一下子晕了头,停了半天,他才叫了一声:“快把他们抬出来。”
人们扒去压在他俩身上的腐草,看到几根椽子压在四狗身上,而那根大梁正好压在四狗的屁股上,一个钉子把四狗的屁股划了一个血口子,血已经凝固了,人们一挪动那根大梁,血又流了出来,顺着四狗的屁股流到丽丽裸露的大腿上。
人们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也不敢笑,把大梁小心翼翼地抬走。
这时巫全林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尽管这声音不大,却使巫全林几乎一下子昏了过去,有个人小声说:“八成四狗那玩意儿还在丽丽肚子里扎着呢。”
巫全林叫道:“快把衣服给他们穿上。”说着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众人见巫全林昏过去了便赶忙相救,连同丽丽和四狗三个人一起送往北地刘根妞的诊所。
正在家里吃饭的巫全贵听见外面人声嘈杂,便放下饭碗跑出去。一个人跑过来报告说:“昨晚丽丽家隔壁五保户家的房塌了,四狗和丽丽被压在荒院的房下了。”
巫全贵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又告诉他一遍,他的身子就哆嗦起来。
昨天晚上他还在推测着,四狗到底和谁有来往?想不到这个人竟是本家全升的女儿丽丽,这叫他说啥都不能相信。他踉踉跄跄地向北地走去,他要去看一看,让自己的眼睛证实这件事。
北地刘根妞的诊所里,刘根妞把四狗的外伤包扎好后,又给丽丽包扎,丽丽的腿上和头上流了血,包好后她就叫人赶快把他俩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去。
巫全贵走到北地时,正好大伙抬着两个人往镇上跑去,二狗在大队部住,闻讯也跟了过去,小六在众人把他俩扒出来时就赶到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