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闻言,脸白得像纸,登时说不出话来。站在她左侧的贾宝玉也惊得目瞪口呆,口中怔怔地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宝姐姐和太太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贾母摆摆手,止住宝玉,扫了薛宝钗与王夫人一眼,冷笑道:“我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面子上,凡事都给你们留三分面子。玉儿家的遗产,齐家的那件事情,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你们偏不死心,竟然还要来算计玉儿,想让她当二房,真是给脸不要脸了。”冷冷一哼,方才续道:“既然今儿个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家索性撕破脸好了。鸳鸯,你去将琏儿,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请过来,我有话要说。”
鸳鸯见贾母满脸怒色,忙温顺地答应下来,叫人去各房叫人去了。
见贾母如此发怒,一时众人都不知所措,房内静得连根针掉下都听得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贾琏、贾赦与贾政三人就匆匆而来,一进房就忙都跪下请安。
行完礼后,贾政便陪笑道:“老太太有事吗?”
贾母冷笑道:“怎么?没有事情就不能叫你过来了?你是我的儿子,我叫你过来,还得先跟你预约不成?”
贾政闻言一怔,忙笑道:“看老太太这话说的,儿子近来衙门里有事,在家的时间少了,没能常来陪老太太,老太太生气也是应该的。”说着,忙又重新跪了下来,续道:“老太太别生气了。”
贾母冷冷一哼,道:“你且起来吧,你也不用做这委屈温顺的样子给我看。若真的厌了我,就趁早儿明白地与我说清楚,我自带了鸳鸯回金陵,或是住到寺院里去,离了你们的眼,叫你们安生些,我也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众人见贾母满脸怒气,忙都跪了下来。黛玉也要起身跪下时,被贾母拦住了,又令我与紫鹃也站起来,说道:“你们如今是西宁王府的人,不必再跪我了。”
我与紫鹃闻言,只得站起身来,依旧走回黛玉身后,静静地站着。我留心看了看,见王夫人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显然很是紧张;薛宝钗却面沉如水,依然保持着镇静大方。
贾母冷冷一哼,道:“我如今也老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记性也没了,不中用了,每日里不过是嚼得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年纪大的人,不过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罢了。如今我们这府上的有些人,偏要无事生非,想来是见我没死,碍着她们了,就想着将我这个老不死的气死了,好过如意日子。”看了贾政一眼,道:“几时我闭了眼,断了这口气,任凭你们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
贾政膝行几步,滴泪道:“母亲说这话,真叫我这作儿子的死无葬身之地!若我作了什么错事,请母亲重重责罚就是。”
贾母长叹一声,往日慈祥和蔼的脸上俱是愁苦之色,怔怔地落下泪来,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黛玉忙拿了帕子,给贾母擦泪,哽咽道:“老太太快不要这样,好歹先保养好身体吧。”
贾母收了泪,厉声道:“平日里那些事情,我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总是能忍则忍,今儿个我再忍下去,说不得哪一时我这口气就上不来了。”拉住黛玉的手,望着贾政道:“玉儿是个可怜的丫头,才几岁的时候,她就没了父母,是我心疼她,硬接了她来这里的。你妹夫家袭过五世列侯的,他自己又是巡盐御史,难道他们就真的养不活这唯一的女儿了?我将林丫头接过来,是想着好歹这里是她亲舅舅的家,有亲人疼着,又有众姐妹可以聊天解闷,她可以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过几年的安生日子。哪知道她来了这里,不是来享福的,竟是来受气受难,给你们折腾算计的!”
王夫人面上一白,分辨道:“老太太,从外甥女到府上的那天起,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又有哪一样不是我们供应的?老太太如今这样说,岂不让人寒心。”说完,便低头抹起泪来。
贾母一听,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闭嘴,玉儿的一切都是你们供的?先不说她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送三千两的银子过来,就是她父亲去世后,让琏儿带回来了六十万两银子,难道她这几年都用尽了?”说到这里,瞧了贾琏一眼,声色俱厉道:“琏儿,你给二老爷说说,那些银子是怎么花光的?”
贾琏瞧了瞧王夫人,迟疑不语。贾母见了,便冷冷一哼,怒道:“想来我的话是没人愿听的了,我还是趁早死了的好。”
贾琏忙叩首道:“老太太明鉴,依照太太的吩咐,我将林姑父给的六十万两银子带了回来,都交给太太了。建大观园的时候,花了四十万两。剩下的二十万两银子,太太给了东府六万两,也给了侄子六万两,其余的就自个儿留下了。后来,因为薛姨妈常在太太房里走动,知道了这件事情,太太便吩咐我们匀四万两银子出来,堵他们的嘴。这些事情,以前我也回老太太的,老太太也该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没有说谎的。”
贾政听了这些话,盯着王夫人,厉声道:“琏儿说的都是真的?”
王夫人低了半日头,泣道:“我也并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元妃娘娘呀。这些年来,这府里出的多,进的少,不过是架子没倒罢了。那年元妃回来省亲,要盖别墅,那样大的花费,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所以我只得先拿了林丫头的钱来应急。将来她出门子的时候,自然还是要还她的。”
贾母望着王夫人,冷笑道:“你打算还她?我打发人找你要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反正到如今我是没见着一钱银子的。”冷冷一哼,续道:“你用尽了她的钱,竟然还有脸说是你在供养她。玉儿住在这里的时候,这府里每天闲言碎语不断,下人们整天议论玉儿,你从没有管过。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指着晴雯骂林丫头,给谁听?我将玉儿的事情都交给你打点,前不久有人过来说,以前玉儿每日里服的人参养荣丸,配丸药的人参十分陈旧,丸药服多了毫无用处,说不得还对身体有害呢。你这样的黑心,还每日里吃斋念佛呢,好一个慈眉善目的二太太,真不知那菩萨会怎样的保佑你。”
我听到这里,便蹙起眉头,人参养荣丸的事情,当初我们已经刻意压了下去,怎么如今贾母依旧知道了呢?想到这里,便瞧了瞧跪在王夫人身侧的玉钏儿,见玉钏微微点了点头,当下心中恍然大悟。玉钏儿在王夫人身边服侍了很久,俗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事情,王夫人虽然做得隐秘,但仍然存在一些蛛丝马迹。所以,这事情必定是玉钏儿发现后,悄悄告诉贾母的。想到这里,我便低了头,抿唇笑了一笑。
贾政听了这些话,忙向王夫人看去。王夫人早已吓得目瞪口呆,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滴滴汗水。贾政盯着王夫人,厉声道:“玉儿是敏妹妹唯一的骨肉,孤身一人,寄住在这儿,你这个舅母不疼她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对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地欺负一个孤女,你还是个人吗?”
贾母冷冷一哼,瞧了瞧贾政,继续道:“这些都还罢了,玉儿住在这里,为什么去年又突然到西宁王府去了?这其中的缘由,你可知道?”
贾政一怔,呐呐答道:“去年我放了外任,一直都在外面,直到年底才回来的。我到家的时候,玉儿已经到西宁王府去了。太太跟我说,西宁王妃很喜欢玉儿,认了玉儿为干女儿,一定要带过去的。”说到这里,变了脸色,道:“难道太太在说谎?”
宝玉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望着王夫人道:“母亲,你不是说西宁王府声名显赫,西宁王妃以势压人,你虽然舍不得,却也没有法子,只得将林妹妹送过去的吗?”
贾母看着宝玉与贾政,含悲道:“这家里的事情,你们两个向来都是万事不管的,我也并不愿意惹你们烦心,也从没在你们跟前提过。这儿一直都是这金尊玉贵的二太太在当家,她想要欺上瞒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啐了王夫人一口,骂道:“西宁王妃以势压人?你可真会胡说八道,颠倒是非。若是没有西宁王妃,这玉儿早就给你们弄到齐家,折腾得没命了。”当下叹息一声,将薛蟠伤人入狱、王夫人携黛玉的诗词进宫求见燕贵妃、齐夫人过府宣谕旨、西宁王妃来访救黛玉的事情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