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青儿满脸的无奈,我心中一动,人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改变的。我沉吟着问道:“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竟然让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如今这种模样?”
青儿缓缓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三公子被赶出王府后,东平王妃很是惦念,但又知道东平王爷向来说一不二,治家又极严,所以不敢在自己的王府与三公子会面。加上三公子自己也并不愿意再回东平王府,所以王妃只得找机会来我们这里,再遣人去将三公子请过来。因为我们王府人多嘴杂,东平王妃怕王爷发现她与三公子会面的事情,就让三公子晚上再过来。所以这几年,东平王妃只要回京,就一定会以陪伴我们王妃为由,在这里留宿,悄悄与三公子相见。”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东平王妃本打算今晚在这里与万三公子会面吧?”
青儿笑道:“是呀,三公子也时常来我们这里拿一些首饰的,没想到今天却被雪雁姑娘遇上了,还惹出一场误会。”
我想起今天的事情,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浅笑道:“好了,今天的事情我都明白了。时候也不早了,青姐姐早些歇着吧。”说完,便起身告辞。
青儿点了点头,拿了灯笼,起身将我送进留芳园,方才转身去了。我走在园子里,想起今晚自己与万之扬见面的种种境况,不由得啼笑皆非。这出身名门的王孙公子,竟然会这样特立独行,真真让人好奇。转念又想,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吧?这样一想,我便不再在意,加快脚步,缓缓步回听雨楼里,走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外衣,合上眼睛安歇。
这便是我与万之扬初次相见的情形。当时我以为,如同燕飞云依旧、船过水无痕一般,万之扬,他不过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路人,一个过客而已。却要到很久之后才发现,他,不是路人,更不是过客。
第二天起来,我们依旧早早起来,前往西宁王妃的上房。但因为此刻王妃并没有回府,所以我们便只得折回听雨楼里。直到下午时分,西宁王妃方才从宫里回来。但奇怪的是,东平王妃却并没有一同回府。我留心一问,这才知道原来东平王爷遣人进宫,将东平王妃接回去了。我暗自心喜,如此一来,那个万之扬一定不会再过来了吧?在我心里,我是极不愿意再与那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会面的。
如此过了几天,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下旬。十一月二十三日,西宁郡王爷与北静王爷一同班师回朝。皇上带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十里迎接。此次边疆得以平定,西宁王与北静王得胜归来,京城里庆典的繁华热闹,不言可知。
次日,皇上下旨,将西宁郡王与北静王同时加封为亲王,爵封一品。其实,凭西宁郡王多年来对朝廷的贡献,以及王妃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品级早就应该有所提升的。但西宁郡王素来心气高傲,又不喜欢听别人说闲话,因此多次阻拦,拒不受命,这才一直将封王之事搁浅。此次西宁郡王建功归来,封为亲王实至名归。因此西宁王爷亦不再推拒,欣然受命。
王府内来往庆贺之人,自然络绎不绝。每日里丝竹歌舞之声,不绝于耳。黛玉向来不喜欢这些迎送之事,只在西宁王爷回来之时,曾随西宁王妃迎出二门。待西宁王回到上房坐定后,盈盈下拜,给王爷行了大礼,又亲自奉了茶。西宁王爷本是文武双全之人,年轻时也十分喜爱诗词歌赋这些文雅之事。听王妃说黛玉诗才极好,又是为官极清正端方的林如海林探花的遗孤,因此也十分怜惜疼爱黛玉,对待黛玉的态度亦如自己的女儿一般。当然啦,以我们家黛玉的品格才气,让人不喜欢都难呢。
二十五日乃是皇道吉日,因此在这一天,皇宫里设了筵席,大肆庆贺,宴请征战西北的将领以及朝中的文武百官,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也要一同出席。因此西宁王爷自然是要偕王妃一同前往的。起先,王妃本想将黛玉也带进宫去,后来见黛玉并不太情愿,也就只得罢了。
送走西宁王爷与王妃后,我们这才返回听雨楼里。回到楼里,我与紫鹃照旧在听雨楼的窗户下做针线,黛玉静静看了一会儿书,方才起身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不该就这样在这里闷坐着。刚才我见园子里的梅花似乎已经开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到去逛逛,看看园子里的景物吧。”
我与紫鹃放下针线,起身答应下来,又唤了明月和春纤过来,大家一起出了听雨楼,朝留芳园走来。
由于已经入冬的缘故,花园里除了梅花外,也并没什么其他的名花异草。我去年来这里的时候,也只见到几株老梅树。这一年来,因为王爷出征,娉婷远走京城,王妃无所事事,便寄情于花草树木,吩咐府里的那些家丁,在王府里新栽培了一些植物。尤其是梅树,更是名品荟萃,另栽了腊梅、白梅、红梅、绿梅、墨梅等。我们走进园子,站在长廊里举目四望。就见长廊边假山嶙峋,几株腊梅簇簇金黄傲立于枝头,很是美丽。那些白梅树也已经款款盛开,梅花吐蕊,一眼望去,势若雪海。香气氤氲,弥漫数里,竟颇有“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的韵味。
黛玉赏了一会儿,来了兴致,走到一株白梅树下,笑着说道:“古人有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今天这梅开的倒好,春纤,你去取剪子来,我要亲自剪几枝下来,带回去插在瓶里,方才不辜负这么好的梅花呢。”
当即明月忙搬来了凳子,春纤又回去取来了剪子。我与紫鹃扶着黛玉踩上椅子。起初我们还有几分担忧,因为她身体向来纤弱,自然怕她一个不慎,摔落下来。但后来见她动作干脆利落,我们便不再担心,将注意力转向哪枝梅花更漂亮上了。
明月在树下指手画脚,笑道:“那边那边,左边一点,对,那枝最好看,开得好。”
春纤浅浅一笑,道:“我觉得右上边那枝更好看呢,生着孪生花骨朵呢!含苞待放的花儿,不是更好吗?剪那枝吧!”
明月很不服气,气鼓鼓地反驳道:“喂,小丫头,我说的那枝看起来更美吧?”
明月话音刚落,紫鹃就笑着说道:“不会呀,我觉得春纤说的那枝更好看呢。”
黛玉转头笑道:“好了,别吵了,两枝我都会剪下来的,这总行了吧?”说着,掂着脚尖,去剪高处的那两枝寒梅。
我听她们在梅树下争论吵闹,心里却很是高兴开心。我们如今的生活,比起住在潇湘馆的时候,多了一些自由的气息,真是悠闲极了。我抬头望了望正在采梅的黛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与北静王爷相见时的种种情形。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与北静王爷不就是在这梅花树下相遇的吗?当时,他还向我倾诉了他对黛玉的一片衷肠呢。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四下环望。不经意间,却瞥见假山尽头的长廊里隐约有一个男子的背影,代表尊贵的明黄色锦衣在风中轻轻飘荡。我心中大惊,脸上的笑容登时凝结在唇边。
我忙走了几步,仔细打量,这才看清站在长廊里的那个男子竟然是北静王爷。一年不见,当初那个极年轻的少年,经过时间的沉淀,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一丝稳重成熟的动人气质。此刻的他,唇边含着明媚的笑,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在剪梅的黛玉。
北静王亦是敏捷之辈,很快就察觉到我在看他,便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转头望向我。我立刻回以一笑。北静王面上一红,朝我点了点头,指着黛玉的方向,轻轻地摆手。我心下会意,如果他偷看黛玉的行为被人知道了,于他未免有些不雅。当下便扑哧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北静王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继续望着黛玉。
意外却在这一刻发生了。因为那枝有着孪生花骨朵的梅花位置太高,黛玉试了几次,却都够不着,便有些心急起来,纵身跳了起来。在她跳起来的那一刻,大约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椅子一个不稳,立刻歪倒了。
此刻紫鹃、明月、春纤她们都站在离黛玉有十几步远的地方,三个人四下打量,寻找好看别致的梅花,并没有留心黛玉那边的情景。我虽然看见黛玉发生意外,但我站的地方,位置离黛玉很远。当下我心急如焚,拔足朝黛玉跑过去。我刚跑了几步,突然眼睛一花,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直直地飞了过来,与我擦肩而过。那人动作神速,如一股风般冲到梅花树下,将因为失去垫脚椅子而笔直坠落下来的黛玉轻轻揽入怀中,然后抱着她,稳稳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