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些担心,进了潇湘馆,边走边侧过头,微皱着眉,低声朝紫鹃道:“虽然昨天姑娘已经说要放下,但看情景却又并不像呢。”
紫鹃也皱起眉头,刚要说话,黛玉却回过头“噗嗤”一笑,柔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我说要放下,便一定会放下的。这几年来,我一直担心这件事情,何尝有半刻安宁?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来这里,守在这里,就是要等一个结局。这段感情就像一件我认为很重要的东西,我很怕回失去,以为没有它我便活不下去。可是,当我真的失去了,却并没有痛不欲生的感觉。如今,我知道了结局,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心安了,也就不会再伤心了。竟感到自在了很多呢!”
我疑惑地问道:“那姑娘为什么走这么快?”
黛玉脱下外衣,笑道:“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如今心情也轻松了,体力自然也好多了。”轻轻叹息了一声,续道:“这几年来,我天天伤心落泪,害怕此事难谐。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宝玉从不曾让我安心?不是吗?若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我何必整天提心吊胆呢?我将一颗真心完全给他,到头来,他却只会伤我的心。你们放心,我会坚强起来,走出这段情伤,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喜道:“姑娘果然想离开这里吗?林管家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北静王,那个在府外望穿秋水的深情男子,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黛玉点点头,轻声道:“我并不糊涂,也看得出待在这里并不安生。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有心人算计,我们还是早些出去吧。”我含笑道:“我们先去四合院住一段时间吧,那里很齐整,也还很宽敞呢。”
黛玉应了一声,轻轻一叹,拉住我与紫鹃的手,又将明月叫到跟前,低声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必瞒着你们。老爷临走前给我留了一些东西,叫我自己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当初我还因为他在说笑,如今看来,老爷倒真是有先见之明了。”
我浅笑道:“老爷自然是有极有才智的人。姑娘也别操心外面的事情,我们出去后,一定会过的很好很自在的。”
黛玉点点头,说道:“即这样,你们留心把该带的收拾一下,待我跟老太太辞过行,我们即刻就走。”
我们一起答应下来,彼此相视而笑。我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明媚至极。我心里突然涌出一句话,海阔凭鱼跃,长空任鸟飞。离开这里,迎接我们的,亦该是一片自在广阔的天空吧?
自从黛玉说起要离开贾府后,我便与紫鹃她们一起收拾打点,预备行装。因为事情繁琐,一直忙了很长时间才算齐备。
在这期间,宝玉也来过几次,每次都被我们拒之门外。宝玉虽然生气,却亦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回去了。至于贾府的其他人,如袭人与王夫人,金玉联姻已成,得偿所愿,自然得意洋洋,整天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贾母为了这件事,责骂过王夫人,但毕竟大局已定,贾母亦无力回天,只得默认了婚事,吩咐下人预备婚礼。
黛玉只依旧和素日一样,早上与晚上都去上房请安,其余的时间都守在潇湘馆里。黛玉脸上的神情淡定平静,倒是王夫人,每每审视黛玉时,都是一脸的诧异。我心知她一定是在奇怪,黛玉听说了婚事,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她会好奇亦是理所当然的。我只在心中冷笑,她还真的将贾宝玉当成了一块宝玉。
这天,我们终于将物事理清,黛玉便去贾母处辞行。话还没说出口,宫中却来了人,传出了元妃有喜的消息。
于贾府而言,这自然是头等大事。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宫妃有喜,那么就代表着这个女子可以在宫中真正地拥有一席之地了,将来也便终生有靠了。因此,元妃有喜,让贾府的荣华上到达了新的顶峰。
此前因为元妃赐婚,两府里已经极其忙乱,排场奢华热闹。此时元妃有喜的消息传来,自然又要庆贺一番。每天到贾母处请安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贾母起先为了宝玉的婚事,与王夫人几乎闹僵,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却也高兴起来,上房里开了筵席,天天庆贺。黛玉眼看贾母如此忙碌,便只得将离开的念头暂时打消了。
我与紫鹃也无可奈何,只得安心地留在贾府。我每天都陪着黛玉到上房吃酒席,有时候,我人守在她身边,思绪却纷乱如麻,不能自已。
在皇宫中,有了身孕的妃子,在深宫里总是步步惊心,处处惊魂,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再难翻身。只是这些道理,贾府里的人似乎竟不懂得。而水清,此时,你又在干什么呢?依旧在三宫六院里周旋吧?而知道妃嫔有了身孕,也一定很开心吧?闲暇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每每想到这里,心便不由自主地痛。
时间会慢慢沉淀我们经历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却已经慢慢地刻进了心底,深入骨髓,难已忘记。
如果,在对的时候,却遇见了错的人,爱上了不能爱的人,便是一种悲伤。
而若是舍不得、放不下,那就只能痛苦了。
但我毕竟还是极理智的,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影响我,我依旧可以镇定地陪在黛玉身边,含笑陪着她在大观园里走来走去。
庆贺过元妃的事情后,因为连日劳累,贾母的身体却有些不好起来,请了大夫过来诊视,之后就一直在上房里休息。因了贾母生病,黛玉只得将离开的计划暂时搁浅,在贾母跟前服侍。
初冬时节,薛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情。薛家的薛蟠在外面为了一个歌妓,与一个世家子弟争风吃醋,闹了一顿,因为已经喝得微醉,火气极大,揪了那年轻公子打了两拳,又使劲一推,那公子便摔到台下,正巧磕到桌角上,当场毙命。
我在园里听说了这件事情,心里沉沉一叹。薛蟠竟是本性难移了,以前为了抢香菱,打死了一个少年,靠着家里的权势,竟然能够安然无事。
此次薛家的人得了消息,虽然有些着急,却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过这也难怪,起先他们家本就是皇商,亦是极富贵的,又与王家贾家有亲,如今更进一步,成功地与贾家定了亲,而此时元妃又有了身孕,在他们看来,凭贾家的势力,一定可以摆平这件事情吧。
看着他们的神情,我却只在心中冷笑,京里比不得外面,有权有势的多了去了,想来,那公子亦不是泛泛之辈,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吧。
果然不久就传来消息,那年轻公子便是忠顺王的干儿子张儒。我心里有些好笑起来,竟然是曾经相识的人呢。那张儒人品虽然极差,行为荒唐,但却与忠顺王气味相投,听说竟颇受忠顺王看重。忠顺王见了尸体,直恨得咬牙切齿,指天发誓,绝不放过薛蟠。
薛家这才慌乱起来,薛姨妈到王夫人处,朝贾政和王夫人哭述求情。贾政自然知道忠顺王不是易与之辈,立刻找借口推辞了。王夫人只得吩咐人备了车,亲自去皇宫求元妃。
这些消息都是待王夫人进宫后,玉钏儿来潇湘馆探望黛玉的时候悄悄告诉我的。我听了这些话,不由自主地轻声叹息,如今元妃有孕,在那个深宫里,境况无疑是极艰难的,贾府的人不但没有帮助她,反而到处给她找麻烦,她,亦是极可怜的了。
但过了几天,我却再也不可怜她了。因了我听说,王夫人进宫后,元妃自己也无计可施,因为她虽然有了喜,但却并不像以前那样受宠,近来最得宠的是新封的燕妃。燕妃本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家境显赫,宠冠六宫,短短几个月内,便由一个小小的贵人进位为妃,如今已经晋为皇贵妃,品级比元妃还高。元妃便给王夫人支招,叫她去讨好刑部尚书。因为忠顺王虽然是王爷,却并没有多少实权,比不得刑部尚书,主管各种刑事案件,大权在握。王夫人回府后,便立刻派人去打听,却知道刑部尚书家正在忙着独生子齐步云的婚事。名字虽然极好听,但人品却极是不堪。整天流连花丛,留宿妓院,家里的小妾也不计其数。但燕妃受宠,他的身价也连带着水高船涨起来,因为自小的未婚妻容貌平常,他便径自将婚事退掉了,立志要寻一个才貌俱优的佳人。如今尚书夫人正在官员贵族家相看,要为儿子择一个名门闺秀为妻。
这天,王夫人得了尚书府的讯息,先到上房探望过贾母,便立刻带着丫鬟去了薛家。黛玉不以为意,依旧在贾母面前服侍,我也满不在乎,淡淡地看着王夫人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