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怔,答道:“太太很不喜欢她,我去求也不中用的。说不得她还会生气,要骂我一顿。”
紫鹃便道:“二太太素来最疼宝二爷的,求求情有什么不能的?二太太不答应,也不过被二太太骂上几句,又会怎么样呢?难不成晴雯在宝二爷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吗?”
宝玉顿时涨红了脸,低头不语。我说道:“罢了,不提这个了,晴雯在外面没有亲人,宝二爷何不想想办法?宝二爷也认识一些朋友,可以请人代为照看晴雯,待她身体好后再作打算。”
宝玉迟疑道:“我虽然认识一些人,但难保不会被太太知晓,若太太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还是不要的好。”长叹了口气,续道:“从此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言罢拿了手帕擦了擦泪,我与紫鹃黛玉听了,脸色均是一变,有些心寒起来。
宝玉却并没有觉察,含笑望着黛玉道:“那些人我都顾不着了,从今以后我只在乎只关心妹妹,妹妹身体可好?可想吃什么?我去跟老太太说。”
袭人正端着托盘进来,一听这话,立刻脸色大变,双手微晃,托盘中的茶杯滑落出来,砸得粉碎。
宝玉立刻跳起身拉着袭人,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可烫着了?”一副关切的模样。
袭人笑道:“也没有怎么样,只稍稍烫着了,没有大碍。”
宝玉摸着袭人的手,急道:“都烫红了,怎么还说没事呢?”一叠声的唤人拿药过来。袭人微微抬起头,眼光中露出了自得之意,水杏似的明眸中也是似有意似无意得瞥了我与紫鹃黛玉一眼。
黛玉扫了袭人一眼,神色淡淡地道:“我乏了,得回去了。”便不再理会,扶着我与紫鹃的手,转身回了潇湘馆。
黛玉走进房里,明月过来替她宽衣,我忙到外间斟了茶,递给黛玉。
黛玉略抿了一口,坐在窗下发了一会儿呆,合上双眼道:“平日里你们果然没有说错,我一直认为自己与宝玉互为知己,却没看出他竟是个毫无担当的人。他自诩为绛洞花主,要保护所有花朵。瞧他今天说的话,哪里能护晴雯周全?刚说只在乎我,转眼就去拉着袭人,满心满眼里只有袭人,我竟看不懂他的心了。”停了一停,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们说晴雯现在生着病,在外面又没有亲人,宝玉是指望不上了,不如咱们替她打算打算吧,也不枉了我们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的情分。”
我与紫鹃听了,自然十分感动。我心里尤其开心欣慰,黛玉已经长成一个关心他人的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里只有贾宝玉的黛玉了。我便说道:“姑娘真真是个好的,雪中送炭,真是难得,比有些人不知强多少。”
黛玉轻声说道:“也罢了,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雪雁,外面的事情你是最熟的,你出去安排安排吧,反正外面有青梅,你去将晴雯接到四合院里,将晴雯托付给青梅就行了。”
我答应下来,立刻出了潇湘馆,走到角门处,买通守园的人,悄悄出了园子,走到四合院里,与青梅说了这件事情。青梅立刻应了下来,唤了一个小丫鬟,去南大街叫人。不一会儿,却是比较清闲的林棋赶了回来。我与他一起走到大街上,雇了马车,赶着车走到晴雯的姑舅表哥家,给了她表哥一百两银子,便将晴雯接了出来。
林棋将病得奄奄一息的晴雯抱上马车,我坐在马车里,小心翼翼地抱着晴雯,赶着马车回了四合院里。青梅已经唤了丫鬟,请了“乐生堂”的大夫过来,给晴雯看病。大夫开了药,碧儿熬好药,我伏侍晴雯喝下,见她脸色好转,方才放下心来。我叮嘱碧儿与青梅好好照顾晴雯,眼见天色已晚,便辞了青梅,赶回贾府。
次日,也不等得宝玉去探望晴雯,晴雯的姑舅哥和嫂子就来报王夫人,说晴雯已经死了,不过想贪图几两烧埋银子。王夫人只吩咐赏了十两烧埋银子,说道:“女儿痨死了的,抬到化人厂焚化了罢!”
傍晚时分,王强到潇湘馆告诉我们,晴雯的病情已经稳住了。我们听了自是开心,黛玉又细细嘱咐了一番,王强便告辞了出去。
知道晴雯情况好转,黛玉心情愉悦,吃过晚饭,便让我与紫鹃陪了她散步。
此时是八月时节,园中池上芙蓉开得繁盛无比。空气里都漂浮着芙蓉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我们三个相偕着赏了一会儿花,正打算转身回潇湘馆时,却听到山石之后有人在说话的声音。仔细听时,却是宝玉的声音。我们三个站住听了一会儿,却正是那篇《芙蓉女儿诔》的诔文。
待宝玉哭泣着将念完,我便轻声朝黛玉道:“如果晴雯死了,再做十篇又有何用!只不过是自求安心罢了。”黛玉听了,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宝玉却是个耳尖的,听到说话的声音,便走了过来,朝黛玉笑了一笑。黛玉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
宝玉红着脸笑答道:“原不过是我一时的玩意,妹妹何不改削改削。”
黛玉轻声道:“长篇大论,不知说些什么,只听见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呢;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这一联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俗滥何不改成‘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听了,不禁跌脚道:“好极,好极,倒是你想得出,说的出。对了,莫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言罢笑容满面地看着黛玉。
黛玉听了陡然变色,说道:“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转头朝我与紫鹃道:“我们回去吧!”我与紫鹃应了一声,扶着她回潇湘馆。
待走进潇湘馆,我便叹道:“姑娘可看见了,姑娘将诔文改了改,宝二爷就高兴成那个样子,哪里是在真心地诔晴雯?”
黛玉长叹了一声,柔声道:“罢了,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你也别太担心我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现在我已经心如止水了,未来的一切,就都顺其自然吧。夜深了,我们歇着吧。”
我便不再言语,答应下来,与紫鹃服侍她睡下,方才各自回房。
如此又过了几天,这天,用罢中饭,黛玉依旧躺下午休,明月也有些乏了,便也回房休息,我与紫鹃的精神却都极好,便相偕着走到门外,坐在平台底下,细细地绣着手帕。
我刚绣好一朵兰花,忽然就听到耳边有人说道:“绣得很好,雪妹妹的技艺倒精巧了不少呢。”
我猛然一抬头,却是玉钏儿。我浅笑道:“姐姐怎么有空出来?”
玉钏儿坐在我与紫鹃身边,笑道:“太太进宫去了,我在屋里也很闲,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就想着出来逛逛。我想起林姑娘待我们是极善良宽厚的,上年还给了我两百两银子呢,我也一直没有好好感谢过她,今儿个有空,便特意过来看看,你们姑娘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紫鹃含笑道:“这可多谢你想着,姑娘身体也没怎么样,如今夜里也睡得很安稳呢。”说到这里,往屋里努嘴儿,续道:“现在也在休息养神呢。”
我却心中一动,放下针线,拉着玉钏儿问道:“太太进宫去了?是宫里的娘娘有事情吗?怎么老太太没有跟着去呢?”
玉钏儿接过我手中的针线,细细看了一会儿,低头答道:“宫里的娘娘并没有召太太,是太太自己去的。昨儿个太太去看了姨太太,让我们都在外面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商议了很长时间,回来就让我准备进宫的衣服,今天临走前,还嘱咐房里的所有人,让我们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太,其他人也不能说的。”
我脸色大变,玉钏儿却没有注意到,口中说道:“我心里也并没有把你们当外人,所以你一问我就说了,你们知道就行了,只别再告诉其他人。”
我凝住心神,笑道:“我自然知道,我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你放心罢。”又叙了几句话,玉钏儿便告辞了出去。
听着玉钏儿脚步声远去,紫鹃才转过头来,望着我笑道:“你刚才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叹息道:“姐姐不明白吗?如今宝二爷也已经满了十六,也算是成丁了,太太独自进宫,自然是为了宝二爷的婚事了。”
紫鹃呆了呆,我继续说道:“宝姑娘也不小了,有十八岁了,已经不能再等了。老太太却一直不表态,太太也就心急了,就越过老太太,直接进宫去求娘娘。下谕赐婚,是迟早的事情。”我说到这里,轻轻一叹,道:“不知道我们姑娘会怎么样?真让人担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