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很好,子言……赵公子倒清瘦了许多。”
赵言愣了愣,方才道:“何必这么生分?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我只得答应了,赵言接着道:“我家里有事情,不能久呆。如今国孝的时间已经过了,听说今年的元宵也有花灯烟花,虽然比不上去年的,但也很热闹,晚上我再过来,接你去看一看。”说完,不待我回答,便匆匆地走了。我抱着林伊回了房,转念一想,如此也好,晚上就跟他讲清楚吧。
不一会儿就到了傍晚时分。我开了衣箱,本想取件衣服,却因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并没有带衣服,只得换上去年元宵时穿的那身鹅黄男装。我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苦苦一笑,处境决定心情。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可是高兴得很。如今,轻轻一叹,只有绵长的回忆和难言的伤心了。
我穿好衣服,走到前厅,就见赵言已经过来了,看着我的打扮,眼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问。只是与青梅说了一声,便带着我出了四合院。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转过小巷,就听到了阵阵喧闹声,走到大街上,就见街道上游人如织,繁华似锦。比起去年,彩灯并不算多,只有几盏,稀稀落落的。但烟花还是有的,火树银花,灿烂非凡,热闹缤纷。可是,灿烂也只是那短暂的一瞬间,燃尽了,掉落的,只剩下灰烬和无尽的惆怅。
赵言伴在我身侧,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烟花,便含笑问道:“好看吗?”我摇了摇头,叹道:“不如去年。”
赵言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不喜欢,我们就不看了。我带你去天香楼吃点东西吧。”
我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便点了点头,随他步出人流,折路朝天香楼奔来。到了楼里,守在柜台处的张西迎了上来,与赵言闲叙。我从赵言身后转了出来,朝他轻轻一揖。张西一见了我,突然脸色一变,拉着赵言,走到一边,耳语了几句。
我也并不在意,打量着酒楼,缓缓望向楼上的雅间,心里惆怅不已。
过了片刻,赵言方才走回我身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说道:“这里客人太多了,没有位置,我们回去吧。”
我不解地道:“这有什么,我们去那个算帐用的小房间,等一会儿就行了呀。”
赵言拧起眉头,正要说话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我耳边就传来男子低沉清越的声音:“林砚。”
我心里一颤,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让我柔肠百结的男子。
整整一年不见,他却依旧玉树临风,白衣胜雪,清俊如昔。
我痴痴地望着他,脑海里空白一片。这一刻,世界静止,而我的眼里,心里,便只有他。
他也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不发一言。
相顾无言,唯有愁满肠。
过了良久,耳边传来张西的叹息。我这才回过神来,也终于明白张西看见我的时候,脸色为什么会变。他一定知道赵言对我的心意,希望我能与我面前的男子避开。
只是,如今看来,终究是避不开的了。
我勉强笑道:“原来是万公子,真巧呀。”说完,退后一步,深深一揖。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实在不该这样称呼他。可是,要我喊他皇上,目前,我还做不到。
因为,我若这样称呼他,我会心痛。
所以,现在,就允许我先放纵一下,依旧叫以前的称呼吧。
面前的男子点了点头,缓缓道:“我们上楼去,好不好?”
我犹在懵懂中,心神恍惚,应道:“好。”说完,便随着他朝楼梯走去。
身后的赵言一惊,出声止道:“等一下。”
我略微清醒了一些,回过头微微笑道:“没事,我一会儿就下来。”言罢,便不再回头。
转过回廊,我缓缓步入沁梅厅。依旧是熟悉的场所,他身边的侍从也依旧是熟悉的,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是不是?
我走到厅里,立在窗户前,默然不动。窗外,是绚烂的烟花,喧闹的人群,我的心神,却纷乱如麻。
虽然没有回头,我却感受得到,他示意他身边的侍从都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边,和我窗户旁看着烟花,许久不语。
空气里,漂浮着梅花的淡淡清香。我不敢转头看他,只依旧看着前方。
他开口,那语气,平静清越,一如从前。
“如你所知,我就是当今皇上。”
我心中长叹,却依旧默然。
“我是皇长子,又是皇后的嫡子,所以,我一生下来,还不到一岁,就被立为太子。”
我缓缓合上双眼,伸手扶住窗户的梁木。
他继续说:“我登基之后,手中的权利的确变得大了,但我身边的人,对我只有敬畏。满朝文武,欲求一个知己也不能够。”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一停,方才续道:“我并不是存心隐瞒我的真实身份,只是,在你面前,我可以安心地将心事告诉你,叙说我的困扰,不必隐瞒。我将你当作知己,不想因为身份使我们产生隔阂,你明白吗?”
我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我明白,我也很高兴,你能够将我当作知己。”只是,你会不会明白,对于我来说,你不仅仅是知己?
他便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明白。”说到这里,轻轻一叹,续道:“林砚,我想告诉你,我是天子,但是,我追究也只是个凡人,不是神仙。我也会累,我也希望,在我的身边,能有一个知己。就像你说的,在悲伤难过的时候,即使彼此什么都不说,但只要有人陪在身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心情就会好一些。”
我淡淡一笑,心里微有些苦涩,又夹杂着一丝欢喜。他低声道:“这一年来,因为李太妃离世,我在宫里按制守孝。前不久西北有变,事情杂乱不堪,我也没有空出来。直到今天,我才放下那些琐事,出来走一走。你知道吗?刚才你从人群里走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心里一叹,说道:“如此,真是我的荣幸了。”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这个意思。与你相遇的机缘,十分难得。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忽略我的真实身份,不要因为这个而疏远我,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做无话不谈的朋友,好不好?”
他的话直击入我心中,我们,真的可以像以前一样吗?我心神混乱,无法细想。
他深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我抬起头慢慢看向他,就见他一脸真诚,目光殷切,便道:“真的可以吗?”他坚定地点头,说道:“自然,决定权在你。”
我合上双眼,掩住眼中的泪水,答道:“好。”
在他心里,我是知己,但也仅仅只是知己而已。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将我们之间仅存的那一线联系,完全扯断。我舍不得,放不下,所以,我答应。就算只是知己,只要能守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我便已心满意足。
他喜道:“真好,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轻轻一笑,又说道:“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吧。我叫水清,你呢?”
我答道:“我叫林砚,水公子,你好。”言罢,转过头看着他,与他相视一笑。
窗外的烟花依旧绚丽,我却收回眼光,细细打量着身边的男子。
水清轻轻叹息,说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你知道吗,前不久西北有变,朝廷里有很多人都反对用兵,让我委屈求全算了。幸好有人自愿请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缓缓说道:“我曾经看过一些史书,却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一句话,似乎是说‘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对这句话,我感同身受。有人侵犯国家疆土和人民的利益,怎么能退缩呢?所以,只要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何必犹豫不决?何必为别人烦恼?”
水清含笑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口才,倒真的不错。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念起这句话,竟让人有凌云之志。”
我微笑道:“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是想请你记着,你的身后,还有一条条的人命,不要逞意气,任意挥霍。那些人犯边关,杀子民,虏妇孺,的确该飞马平定。只是,就我看,教训惩戒侵边关的人就行了,不必久战。不然,受苦的还是国内的百姓。毕竟,百姓需要的,是和平。安居乐业,才是所有人的向往。不知道水公子听没听过一首诗呢?”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敛起笑容,一字一句地念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