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窗边,伫立良久,冬天的夜晚,寒冷凄凉。但此刻我自己的心,却更冷。原本以为不会再流泪,但现在,夜深人静,我的泪,仍旧如泉涌。
直到看见天边微微的亮光,我才理清自己的思绪,终于收了泪,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取了衣服换好,走到妆奁前,略收拾一番,方才走出房间。
林旭早就出去处理银楼的事务,青梅抱着小林伊,坐在后院里荡秋千。见我出来,也没有再追问昨天的事情,只是唤了小丫头端了粥过来,我喝了几口,待那小女孩出去后,我才含笑道:“姐姐,我想明天回去看看姑娘。”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收拾好心情,也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毕竟,我曾经那么肯定地答应林如海,我不能那么自私,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对那个在贾府里的黛玉不闻不问。我还有事情要做。
青梅一愕,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我。我低下头,咬着唇道:“我得回去看看姑娘,出来得久了,都快忘记了我的本分和身上的责任。这外面的事情已经都理清了,天香楼就请你们费费心,林云大哥也快回来了,生意上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青梅怔了一怔,叹息一声,说道:“罢了,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昨天那些人的身份,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看得出现在你心里很忧伤,换个环境也是好事,你住的房间,我给你留着,你可以将那些衣服留在这里。你回去吧,好好照看姑娘,生意的事情,就不必再操心了。”
我心里很是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想了一想,又轻声道:“前几天我遇见了一个名唤赵言的少年,与他聊了几句,他家就住在离这儿只有几条街的地方,难得他也是苏州人,只是现在生活有些困难,姐姐,反正新酒楼开张的时候要招人,你跟林管家说一声,如果他愿意,就给他安排一个位置,薪酬也斟酌着给吧。”
青梅点了点头,轻声道:“既然是同乡,自然该照应一些,你放心,我会告诉他们,安排妥当的。”说完,起身拉着我,笑道:“走,我去给你挑几样饰物,带回去给姑娘和你那些姐妹玩。”
我点点头,随她进了房,选了几条用珍珠缀成的很别致的项链,又拿了十几个碧玉戒指,取了一个木盒装好,又将自己的衣服收好,打了一个包袱,将东西收拾好,待林旭回来后,我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又托他将娉婷寄来的书信转交到西宁郡王府。林旭大吃一惊,但还是答应了。
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之后,我才稍微安心,吃了晚饭,才回屋休息。因为昨天哭了很长时间,十分疲倦,一躺下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我换上在园里常穿的衣服,吃了早饭,就在林旭的陪同下赶到贾府的角门。走到贾府附近,林旭便告辞着去了。我慢慢走到角门处,守在门口的小厮是上次见过的,仔细问了问,又去回了凤姐,便让我进了府。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我沉沉一叹,出去才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却件件不凡,就连我自己的心,也在不经意间失落了。如今回到这里,想起这些事情,竟恍若隔世。我摆摆头,算了,不想了,现在,我也该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了。想到这里,便敛起心里的忧伤和脸上的伤感,朝潇湘馆走来。
许是得了消息,紫鹃、明月和春纤已经迎了出来。我快步上前,含笑打了招呼,便进屋看了看黛玉。此时湘云也住在这里,我福身请了安,便取了两条项链,分送给湘云和黛玉,口中笑道:“这个送给姑娘玩玩。”
湘云拍手道:“这个好看,看来我这次倒来对了,一来就得了这么别致的项链。”
我拿了碧玉戒指送给湘云身后的翠墨,才笑着答道:“云姑娘是公侯小姐,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哪里会稀罕这个?是云姑娘不嫌弃罢了。”
湘云莞尔一笑,起身拧了拧我的嘴,笑道:“你这个丫头,出去了一段时间,不光人长大了,连嘴也变巧变甜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我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见屋里窗明几净,便知道是紫鹃她们帮我收拾的,心里不由得很是感激。我略微收拾了一下,眼见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便走到黛玉房里伺候。
至此,我又重新开始了在贾府的生活。住在潇湘馆里,每天悠闲至极。没事做的时候,我便取了很多白纱,坐在后院里刺绣,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不去想那个离我很远很远的男子。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告诫自己不想就真的能不想,我,终究还是放不下的。虽然明知道得不到,却仍旧沉迷其中,难以割舍。
幸好春天已经来了,园里春光无限美丽,常常令我流连忘返,身边又有几个好姐妹陪伴,我也并不想让她们担心,便强迫自己放下心事,不再忧愁,平静地过着日子。
这天中午,黛玉在歇午觉,我依旧拿了纱巾,在后面的回廊上做针黹。不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我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到前院,就见袭人站在黛玉的闺房中,紫鹃在伏侍黛玉吃药,袭人走上来便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径自坐在椅上。
我皱眉想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这就是那段有名的“紫鹃试玉”吧。想明白之后,便抬起头来看了看袭人,见她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便颇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倒好,“我们宝玉”的叫得这么亲密,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她就是宝二奶奶呢。
黛玉却有些惊慌,忙问怎么了。袭人定了定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
黛玉一听此言,“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吃了一惊,忙上前捶背,我也走上前扶住黛玉。
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了推紫鹃,说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紫鹃哭道:“我并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顽话,他就认真了。”
袭人答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顽话认了真。”
黛玉忙朝紫鹃道:“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他只怕就醒过来了。”
紫鹃听说,忙下了床,同袭人到了怡红院。紫鹃走后,黛玉仍在哭泣,明月拿了洗脸水过来,我倒了一盏茶,又取了手帕递给黛玉,叹息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姑娘何必为这个伤心?紫鹃姐姐已经过去了,将事情说清楚,宝二爷自然也就好了。”
黛玉方才收了泪,喝了一口茶,缓缓躺了下来。我心知黛玉很担心贾宝玉,虽然对他很是不屑,但还是跟守在床边的明月说了一声,径自走到怡红院里来探问消息。
走到怡红院时,就见贾母王夫人等早就守在那里了,大夫也已经来过,按方煎了药来,贾宝玉服下,神情安静了些。我在心里暗自好笑,贾宝玉这么个人,为了紫鹃的一句戏言,就弄成这样,平日里贾府的人对他也未免太娇惯了,须知逆境出人才,这样的娇生惯养,贾宝玉的性情怎么能坚强得起来?
我站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便出了怡红院,走回潇湘馆,告诉黛玉贾宝玉已经好多了,让她不必再担心了。过了片刻,琥珀也来了潇湘馆,说贾宝玉将紫鹃留了下来。说完,便与我和明月一起立在黛玉床边,安慰了一番,服侍她用了晚饭,方才各自回房休息。
过了几天,紫鹃方才携了铺盖妆奁之类的东西回来,告诉我们贾宝玉已经大愈,仍遣了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我正服侍黛玉宽衣,紫鹃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要去就那样起来。”
黛玉不答,我冷笑道:“听了一句戏言就要死要活,哪里还算个男人?紫鹃姐姐,若他真的是个有担当的,心里只有姑娘,对姑娘一心一意,肯为姑娘放弃一切,天涯海角都可以追随着姑娘,又何必如此呢?”
紫鹃一怔,我又细细想了想,知道紫鹃回来前,贾宝玉从她的文具里头取了一面菱花镜,便笑着问道:“紫鹃姐姐,我记得你的妆奁里有两面镜子,那个菱花镜在哪里?”
紫鹃迟疑着答道:“宝二爷要去了,说是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