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望着地,打断道:“姐姐,那些事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听。”
娉婷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不愿听,我不说就是了。今年的八月初六,是父王五旬大寿的日子。我与秦哥哥商量过了,待天气暖和一些,便回京看看,顺便给父王拜寿。母妃常在来信中提起你,对你很是惦记。纵然你不想见表哥,但母妃将你认为义女,待你也很好,你好歹该回去看看她与父王吧。”
我低下头,沉默良久,才道:“知道母妃安好,我便能放心了。有馨婷与紫鹃相陪,母妃必定不会孤单寂寞的。姐姐若是回去,更是锦上添花。至于我,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不回去也没什么。”
娉婷见我态度坚决,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罢了,随你吧。”沉吟一会,又道:“你刚来杭州,是否要在这儿停留一段时间?”
我微微颔首,轻声道:“这个自然,杭州的景致,我还没看够呢。”
娉婷拍了拍手,含笑道:“这几年来,我们聚少离多,妹妹不如到我那儿住几天,与我说说话儿。再来,我在杭州住了二年,对这儿很熟悉,由我做东,陪妹妹在城里尽兴逛一逛吧。”
我想了一想,低声应允了,又嘱咐道:“我在这里的事情,姐姐知道就是了,不必……不必告诉他。”
娉婷点了点头,拉住我的手,微笑道:“我明白,妹妹放心吧。”议完这些后,两人一同起身,出了雅间,娉婷命守在门口的丫鬟赶到客栈,将我的行装搬到别苑。那丫鬟答应下来,立刻转身去了。
我与娉婷相携着出了茶楼,一同奔向西宁王府的别苑。待走到富丽堂皇的别苑,秦岭带着几个丫鬟,一同迎了出来。秦岭见了我,目瞪口呆起来,久久无法回神。我并不介意,含笑与他见礼,以“姐夫”唤之。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娉婷与秦岭的陪伴下,我遍游杭州各处的风景名胜,尽情品尝当地名食。杭州的春天,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空气里带着一丝花香和甜意,熏人欲醉。美景娱目,美食任品,身侧又有好姐妹相伴,我自然过得很开心。只是抬眉转身间,看见娉婷与秦岭相依的身影,心中常常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凄婉。这样的幸福,平淡简单,于我而言,却是终生都不可企及的梦。
时间轻逝如水,不知不觉中,二月已经走到尽头。三月初的一天,上午时,我们三人结伴到西湖泛舟,直到傍晚时分才一同返回别苑。我步进娉婷命人收拾的房间,用温水沐浴,换上一套素雅的衣裙。待收拾整齐后,我方才坐在窗下,合眼养神。这时一个青衣丫鬟走了进来,边屈膝边道:“小姐,夫人请你到前面去。”
我含笑应了下来,站起身来,随着丫鬟步出房间。一路晃悠过去,走到中庭,刚与坐在亭中的娉婷说了几句话,一道欣长的黑影便缓缓飘过来。那人在亭外站定,弯了弯腰,慢慢地道:“一别经年,四小姐别来无恙?”
我怔了一怔,脑中思绪杂乱,起身欲逃,深吸一口气,终于定下心神,强笑道:“原来是萧统领,真巧呀。你到杭州来,是游山玩水,还是来办事情的?”
萧风淡定一笑,看着我道:“主子收到秦岭公子的飞鸽传书,知道四小姐在这里,命我带着二十名侍卫,快马加鞭,即刻赶过来,迎四小姐回京。”
我呆了一呆,看向娉婷,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娉婷见了,立刻走过来,伸手扶住我,低声道:“妹妹,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说完,看了看萧风,使了个眼色。萧风会意地点头,作了一揖,转身离开了。
待萧风去远后,娉婷拉着我的手,柔声道:“好妹妹,母妃将你认为女儿,我们就是姐妹了。其实,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们的情谊,也非其他人可比的。在我心中,妹妹的分量,其实比表哥更重一些。表哥一直都很惦记妹妹,时刻不忘。这一点,我虽然知道,但并不太在乎。我关心的,只是妹妹的心意和幸福而已。我知道,妹妹心中放不下表哥。我是情局中人,深知个中滋味。一世相思,其实比不得一刻相守。妹妹孤身一人,日日相思,受苦受伤的,是妹妹自己。我不愿见妹妹四处漂泊,一生为情悲苦,便让秦哥哥将妹妹的消息传回京城。”
我低下头,眼泪情不自禁地垂落下来。娉婷拿帕子给我拭泪,轻声道:“妹妹,别哭呀。”
我紧闭双眼,掩住泪水,含悲道:“姐姐的用心,我很感激。只是三年前,我被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心没有被刀子割过,但疼痛却那么清晰,一直痛到骨子里。心上的伤,远比其他的任何伤害来得犀利。姐姐为什么不能体贴我的心,为什么一定要迫我回那个地方呢?”
娉婷低叹一声,温柔地道:“妹妹心上的伤,是表哥划上的,也只能由他来治愈。妹妹远走三年,不过是在逃避罢了。逃避不是因为害怕去面对什么,而是在等待什么。我知道,妹妹在心中留了一个地方,一直都在等待心仪之人来填满。这个人,是表哥,只能是表哥。”
我动了动唇,想要反驳,却又无言相对。娉婷静默片刻,道:“表哥知道妹妹在这里后,立刻命人过来,这说明他心中其实很在乎妹妹的。妹妹与他,并不是没有相携一生的机会。未来的路虽然很艰难,但我与母妃都愿助妹妹一臂之力。”揽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道:“妹妹放心,表哥若是想如当初那般,对妹妹始乱终弃,别说妹妹不答应,就是我与母妃也断乎不肯的。我们先回京,看看他待妹妹的情意,再做决定,好不好?”
我心中万分沉重,瞥着娉婷,静默良久,喟然长叹,幽幽答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娉婷瞧着我,蹙眉道:“好妹妹,你是在怨我吗?”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姐姐做这些事,是为我好,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怎么会怨姐姐呢?”我该怨的,是命运。明明是没有机会相守一生的人,命运为何偏让我遇上?我挣扎了这么久,却依旧逃不开,避不掉,牵扯起来的,都是痛苦和伤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问天无语,问地无言。我倚在娉婷肩上,泪落如珠,悠悠不绝。
纵然我心中不情愿,但回京却已成了定局,无法改变。在萧风到来之前,娉婷与秦岭已经暗自下令,让别苑的仆从丫鬟将各样行装打理整齐。到了三月初六,在一大群侍卫的守护下,大家启程离开杭州。我与娉婷带着四名侍女,同坐在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上,其他人骑马相随。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一日日渐渐接近我不想再回去却又不得不回去的京城。一路奔波,时间流转,三月走到了尽头,京城也已遥遥在望。到了四月初二这天,离京城不过才六百多里的路程。这日夜间时分,众人停止赶路,在城外的一间客栈落脚。萧风特意命人连夜进城送信,又让客栈的人准备几间上等客房。众人用罢晚膳,便各自回房安歇。
夜已过半,我以手支额,独自坐在窗下,怔怔地发呆。明天就能回京了。回去能探望西宁王妃,能看看黛玉与紫鹃她们,这自然很好。但与此同时,我要与他相见,重新展开我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一阵凄婉。我抬起头来,默默看向天空。仰望苍穹,泪水便不容易滑落,这是三年来我最常做最喜欢做的事情。
深深地吸一口气,略有些清凉的气息沁入心脾,我慢慢站起身来,脱下外衣,合眼躺在床榻上。心事萦怀,了无睡意,不知不觉中,天竟已大白。侍女端着温水,推门进来。一夜未眠,我心力交瘁,坐在梳妆台处,任她帮我梳洗装扮。
待穿戴整齐后,我走出客房,与娉婷和那些侍女聚在一起,草草吃了早膳。这时秦岭他们也收拾妥当,大家离开客栈,继续赶路。我打叠精神,与娉婷她们谈天闲聊,消磨时光。到了中午时分,打完尖后,再回到舒适的马车里,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我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便靠在娉婷身边,闭目养神。
正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前面一阵马蹄声,马车蓦然停了下来。我心神疲倦,仍旧合着眼,不愿睁开。
一阵喧闹声后,轿帘被人掀开,娉婷惊呼出声:“表哥。”
我一怔,立刻睁开眼睛,看向车外。一瞥之下,心中一颤,再难移开目光。
马车外,一步远的地方,那人一袭白衣,银鞍白马,面色沉静如水,一双眸子落在我身上,紧紧盯着我。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如初见时那般俊朗飘逸,丰神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