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番话,惜春低下头,默默无言。这时一阵风过,几片树叶悄然飘落,淘气地飞到我们身边。我随手抓住一片树叶,笑吟吟地道:“我曾听过一句俗话,说是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既是这样,也绝不会有性情、才情、容貌完全相同的人。各花入各眼,赛罗汗王中意四姑娘,是看中四姑娘身上的这份与众不同,绝没有别的意思,四姑娘何必疑心呢?”
惜春低下头,静默良久,口中喃喃道:“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一想,浅笑道:“其他的事情,四姑娘都不必在意。四姑娘只问问自己的心,看自己是否愿意答允那位汗王,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是了。”
惜春听了,犹自沉吟。我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四姑娘早些歇着吧,这事情慢慢再想也使得,不必急在这一时。”
惜春叹息一声,点头道:“你也早些歇着吧。”说着,转过身子,缓缓折往枫叶轩。我微微一笑,也慢慢步回听雨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安歇。
次日起来,大家打扮整齐,依旧聚在上房里,陪伴西宁王妃。惜春因刚刚知道赛罗汗王求婚之事,面带羞涩,静静地低着头,一直沉吟不语。众人深知其故,便各自留心,绝口不提这件事情。西宁王妃说起探春之事,告诉我们,因高丽使节得在明年年初动身,赶回高丽,高丽世子与探春的婚期便定在十二月。虽然时间紧迫,但因有礼部全力筹备,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刚谈完这件事情,霓裳进来通报:“赛罗汗王的侍女绿萍姑娘来了,求见王妃。”
西宁王妃闻言,便抬起头来,瞧了惜春一眼,“噗嗤”一笑,方才摆了摆手,低声道:“让她进来吧。”
霓裳忙答允下来,屈膝一福,应声去了。惜春自然猜出绿萍的来意,脸上微红,神情尴尬,起身欲走,却被西宁王妃拦住。西宁王妃唇边含笑,不紧不慢地道:“这个人必定是为四姑娘而来,四姑娘岂能回避?”
说话间莲儿已经陪着一身盛装打扮的绿萍和四位丫鬟,迤逦着走了进来。绿萍屈膝行礼,含笑道:“给王妃和各位姑娘请安了。”
西宁王妃微微一笑,抬手让绿萍起来,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慢慢问:“你有事吗?”
绿萍看着西宁王妃,脸上有些不自在,迟疑不语。西宁王妃立刻明白过来,轻笑出声,站起身来,道:“我到园子里走一走,你们年轻人自在地说说话吧。”说完,便带着莲儿,径直出去了。
待西宁王妃去后,绿萍挥退身后的丫鬟,这才看向惜春,含笑道:“我们主子自从见了姑娘的芳容,对姑娘仰慕不已。昨儿个我们主子向天朝皇帝提起,说是有意迎娶姑娘为汗妃,与天朝联姻。主子说,皇上当时便应允了,想来过几天便会下旨赐婚。因这是姑娘的终生大事,主子便特意遣我过来说一声儿。”
听了这番话,惜春便缓缓低下头,默然不语。黛玉沉吟半日,看着绿萍,慢慢问:“京城里才貌双全的女子不计其数,贵主子为何单单选中四妹妹?”
绿萍欠了欠身子,笑吟吟地道:“这个主子也说了的,那日在锦绣楼里,贾四姑娘义正言辞地呵斥我们主子,单是这一种傲雪寒霜的气质、正气凛然的气魄,便让人心折不已。天朝有句话,说是‘情不知何所起,却一往情深’。我们主子说,这句话到他这里,就该改成‘情从初见时起,如今已一往情深’。”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脱口道:“呵呵,竟是一见钟情了。”
绿萍微微颔首,转头看着惜春,微微一笑,恭敬地道:“主子有几句话要告诉贾四姑娘,请姑娘听一听。主子十分喜欢天朝的景致,立志要游览天朝的各处名胜。虽然他是汗王,但因近年来我们蒙古那边时局安稳,平日里也没有多少政务要忙,很是清闲。主子说,将来若是与四姑娘成缘,四姑娘若是愿意去我们那边居住,主子自然万分欣喜。我们那地方有茫茫大漠,三千碧草,十分美丽,四姑娘必定会喜欢的。不过,四姑娘若是想在天朝长住,他也绝不会有异议的。他是个闲王,必定会陪着四姑娘,一同游览天朝的名山大川,结伴寻山访水,逍遥一生。请贾四姑娘放心,这是主子许给四姑娘的承诺,绝不会违背的。”
惜春听了,犹自沉吟不语,眼睛里却慢慢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感动。我听了,心中也很是感慨。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真的很体贴宽厚。而这样的男子,必定能让他心仪的女子幸福一生的。想到这里,我便微微一笑,被赛罗汗王爱上,于惜春而言,应该是一件幸事吧?
于女子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唯情而已。我们找到了全心全意爱自己、真心真意待自己的人,便不枉在世上走一遭了。
正沉思之际,绿萍站起身来,笑道:“话都传完了,时候也不早了,奴婢该告辞了。”屈膝福了一福,便起身去了。这里黛玉看着惜春,低声问:“妹妹,你看怎么样?”
惜春红了脸,低头不言。黛玉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人是我们亲眼见过的,的确很不错。他今日特意命人过来,这番心意,也极其难得。只是,三妹妹已经是要远嫁的人,你若是也……”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惜春低了半日头,沉吟一会儿,才徐徐道:“皇上既已答允,岂容我拒绝?”
黛玉听了,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虽然那汗王已经在皇上面前提过了,但这毕竟是你的终生大事,还是要你心甘情愿才好。你若是十分不情愿,皇上与汗王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他们绝不会相强的。这件事情,此刻并没有颁下明旨,仍旧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事情紧迫,你得快些拿定主意才好。”
惜春静默良久,低声道:“缘起缘灭,皆有缘故。罢了,想来这就是属于我的缘分,就是这样吧。”说完,脸上慢慢飞上一片红云,胜若桃红。
我微一沉吟,已经明白过来,她这番话,虽然婉转隐讳,但显然已经应允了。当下轻轻拍了拍手,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黛玉听了,忙拉住惜春的手,低声问道:“妹妹,这是你的终生大事,重要无比,一旦定下来后,便再不可移的。妹妹,你可想清楚了?”
惜春轻轻颔首,微不可闻地道:“是呀。”
黛玉轻轻一叹,低声道:“只要妹妹自己愿意,便够了。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沉吟半日,眼望着惜春,唇边溢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慢慢道:“好一句‘缘起缘灭,皆有缘故’,锦绣楼的一次偶然邂逅,竟成就了一段美丽情缘呢。”
我看着惜春,也想起那日在锦绣楼里发生的事情,便抿起嘴唇,微微一笑。我边笑边想,世间的万事万物,冥冥之中,一切都因缘而定。属于惜春的缘分,已经来了。而她,也愿意把握住这份缘,珍惜那个倾心喜欢她的男子。将来的她,应该会很幸福很幸福吧?
初八,漠北汗王于早朝时上奏,有意迎娶淑娴公主之妹为正妃,与天朝联姻。皇上当场应允下来,册封惜春为淑宁郡主,赐婚给漠北汗王,并即刻命人到西宁王府来传旨。因婚期未定,便允惜春继续住在王府。此外,因为荣、宁两府的两个女儿均是许婚给外族,于国家安定大有益处,便特意推恩,赦免被流放的贾赦、贾政、贾珍、贾琏,释放被监禁的王姨娘、凤姐儿。
出狱后的王姨娘与凤姐儿均无安身之所,黛玉命林云打点一番,将她们一同送往桃源。
从外面传进来的消息得知,凤姐儿在狱中饱受折磨,又被贾琏休弃,经过多番变故,已经很是憔悴,人也清瘦了不少,但好在精神尚可,又有平儿悉心照看,不久便无大碍了。而那位王姨娘,却已经变得神智不清,连人都不认识,行为失常,整日里疯疯癫癫,时常还会失手伤害靠近她的人。林云只得给她安排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将她禁在里面,唯每日里命丫鬟按时送三餐过去,任她独自呆在院子里,随意折腾。
时间流逝,天气一日日地寒冷起来。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略早一些。十一月中旬,京城里便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如搓棉舞絮般飘落下来。推开窗户,触目所及的,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我虽素来畏寒,却一直极爱雪花。只因冬天本是萧索凄清的季节,但有雪的存在,京城被妆点得美丽如画,宛似琼楼玉宇,成为冬日里独有的亮丽风景。
因天气寒冷,雪花遍地,行动不便,西宁王妃命丫鬟到听雨楼和枫叶轩传话,免了每日的请安,让我们呆在自己的房间,一日三餐也都让人送过来。因此这几日我们都守在闺房里,足不出户,很是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