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妃冷笑一声,慢慢道:“这话可笑,本宫是贵妃,品级比西宁王妃不知要高多少。本宫想要责罚一个奴婢,难道还得向她禀报不成?”说完,又看向那个宫女,催促道:“婉儿,你还不动手?”
那绿衣女子听了,忙走上前来,在我身侧站定,伸手来拉我。我微抬下巴,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女子被我的眼神镇住,一时竟没有动静。
正僵持之际,突传来一声断喝:“等一下!”
我转头看时,见西宁王妃与忠顺王妃并肩站在不远处,身后还有一大群女子。我细细看时,方才发现,除了刚才在幽云阁见过的人外,还另添了不少陌生面孔。我便微微蹙起眉,这件事情,想必要闹得满园皆知了。
我正沉吟之际,西宁王妃一步步走上前来,边走边道:“我陪忠王妃来这里闲逛,恰好遇见贵妃要教训雪雁,便站出来了。”及至走到燕妃面前,先朝她屈了屈膝,方才慢慢道:“不知我这府里的雪雁犯了什么错,竟惹贵妃如此生气?”
燕妃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这位四小姐犯的错可多了,刚才在飞霞轩里,她使媚术勾引了皇上,现在又来假撇清,与本宫顶嘴,这样的女子,难道不该教训吗?”
现场立刻响起一片重重的抽气声和惊叹声,所有人都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目光复杂,或吃惊、或探究、或讶然,种种不一。
西宁王妃听了,也怔了片刻,方才慢慢扬起头,淡笑一声,口中冷冷道:“贵妃是宫妃,身份非同一般,出言该谨慎一些才是。皇上身为帝王之尊,一言一行,均为天下之表率,勾引一词,岂能用在他身上?我们府里的雪雁,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一向安分守己,岂来会媚术一说?今天之事,在飞霞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清楚。但刚才贵妃与雪雁的对话,最后的一段,我却恰好都听到了。雪雁说得很有道理,我是皇上的姨母,何需自降身份,找女子来魅惑他?再者,皇上君临天下,坐拥三宫六院,身边的女人,自然多得数不过来。贵妃想要圣宠不衰,应该尽力去对付皇上才是。贵妃是聪明人,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何必在这里与雪雁纠缠呢?”
西宁王妃立在燕妃面前,寸步不让,低声呵斥了一番,便走到我身侧,伸手拉起我,口中道:“雪雁,你跪了这么长时间,腿也该酸了,先起来吧。”
我轻轻颔首,慢慢站起身来,静立在西宁王妃身侧。燕妃怔了半日,摆了摆手,厉声道:“闲杂人等,都给本宫退下,本宫要与西宁王妃和这位四小姐单独叙会儿话。”
众人呆了片刻,忙都答允下来。黛玉与紫鹃一同看了看我,目光中透出一丝深深的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与那些贵妇、大家闺秀、丫鬟一起退到远处。
待众人远去后,燕妃转头盯着西宁王妃,口中慢慢道:“看王妃这意思,是一定要护着这四小姐了?这一年来,你与本宫处处作对,从不曾将本宫看在眼里。去年年底,我为弟弟下了手谕,想娶馨婷郡主为弟媳,被王妃拦住,令我们府上大失颜面。近来皇上对我大不如前,这其中,想必也有王妃的功劳。如今这四小姐勾引皇上,也是王妃示意的吧?王妃想要对付我,便特意找人来夺我的宠,是不是?”
西宁王妃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我对后宫之事,毫无兴趣。贵妃得宠失宠,与我何干?馨婷之事,如今已成定局了。现在她已是有婚约之人,即将成为北王妃,贵妃何必重提旧事,让彼此都不开心呢?贵妃若是想知道皇上是否对雪雁有意,去问皇上自己就是了,既简单,又直接,何必在这里拉扯?”
燕妃听了这番话,静默良久,才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本宫受教了。”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走。远处的那些宫女忙都迎了上来,簇拥燕妃离开。
待燕妃远去后,我转头看着西宁王妃,低低叹息一声,正要说话时,西宁王妃已经摆了摆手,率先道:“你也该累了,先回听雨楼歇一歇,有事晚上再说。”
我思忖片刻,已经明白过来。经燕妃一闹,这里的大多数女子都会觉得我与水清之间有暧昧,这会儿园子里一定早已谣言满天飞了,我继续呆下去,情形必定会很尴尬,当下朝西宁王妃屈膝一福,从僻静的小路折回听雨楼。所幸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倒省了不少麻烦。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合上眼,沉吟很久,心神俱疲,慢慢沉入睡乡。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我起身理好妆,静静在窗下发了一会呆,方才出了听雨楼。此时天已经黑透,筵席早就散了,留芳园一片静寂,很是安宁。
行进上房,见里面满满一屋子的人,黛玉、紫鹃她们都在,正在陪西宁王妃聊天。我上前行了礼,静立在一旁,默然不语。西宁王妃看向黛玉,道:“忙了一天,你们也该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黛玉、紫鹃忙站起身来,关切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退出上房。西宁王妃挥退房中的丫鬟,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低声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已经跟在场的人解释过了。燕妃说的那些话,绝不会传出去的。”
我低下头,涩声道:“是雪雁不好,给母妃惹麻烦了。”
西宁王妃摆摆手,道:“不过只是说几句话罢了,并没有什么。”看了我一眼,道:“我刚才问了霓裳,知道你侍筵之时,皇上曾经挥退所有人,与你单独在飞霞轩里呆了很长时间,之后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竟撇下燕妃,独自回宫了。你与皇上,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在飞霞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飞霞轩出来后,你的嘴唇,怎么会……”
我一怔,咬着嘴唇,欲言又止。西宁王妃打量着我,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罢了,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
“母妃,”我见她一脸关心和担忧,想起她对我的情分,心中很是感动,便屈膝跪下,道,“母妃对我恩重如山,我的事情,又岂敢瞒着母妃呢?”我合上眼,细细回忆往事,低声从我初次出大观园,穿着男装遇见水清讲起,讲了我们数次重逢,曾一同在元宵看繁华,在天香楼一同品茶清谈,讲了七夕那日他随万之扬来府,发现我是女子,讲了后来他给我送礼物,来这里看我的事情。当然,万之扬曾经对我有情的那一段,被我留心忽略了。西宁王妃听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瞧着我,久久无法回神。
良久后,西宁王妃扶起我,拉我在窗下坐了,道:“这真是出乎意料,原来,你与皇上,竟已有这么深的纠葛。”
我轻叹一声,静默不语。西宁王妃蹙起眉,摇头道:“可是皇上也太好笑了,怎么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你是女儿身?”
我低下头,慢慢道:“我与皇上初次相遇时,只有十三岁,他相当于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几年来,我们见面的次数虽然不算少,但每次都只闲聊一会儿就散了,从没有久聚。每次我都穿着男装,说话时也一直用低沉的语调,没看出来是理所当然的。”
西宁王妃沉吟了一会,点头道:“也有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古如是。皇上是局中人,身陷其中,所以竟没能看出来。”莞尔一笑,又轻声道:“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宠燕妃了,除了朝政的考量外,恐怕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一愕,怔怔地问:“皇上喜欢燕妃,难道不是因为燕妃长得美吗?怎么还有别的原因?”
西宁王妃转头看着我,皱眉道:“怎么?燕妃的容貌,你竟没看清吗?她和你有三分相像呢,淡妆时更是如此。只是她身材更好一些,眼睛更大更亮一些,鼻子稍微高一点,唇稍微小一点,都只是一点点而已……”
我听了,暗自翻了翻白眼,心中啼笑皆非。我的容貌,极其普通,只能堪称清秀罢了。而西宁王妃说的那一点点,就是绝色美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呀。
我想了一想,又问:“皇上宠燕妃,怎么还有朝政的考量?”
西宁王妃迟疑一会,沉吟半日,简洁地道:“皇后出自世家,家境十分显赫。前年进宫的那些妃嫔中,家境略微有些寻常。唯有燕妃是刑部尚书的女儿,身份最高。身为帝王,外戚自然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只有让那些外戚互相遏制,方才能巩固君权,长治久安。”
我一呆,原来,这就是帝王之爱!里面要掺杂着各种思量,永不能纯粹。西宁王妃似乎看出我心头所想,慢慢道:“不过,若据我看,皇上对你,应该是真心的吧。他宠爱燕妃,主要原因,自然是为了平衡外戚的权力。但这几年来,皇上一直命燕妃淡妆侍驾,追溯起来,原因颇为耐人寻味。”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唇畔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