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紫鹃明月忙忙地吃了饭,在黛玉房里收拾行装,宝珠也过来与黛玉话别,双眼含泪,神色间满是不舍。黛玉唤我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拿了出来,拉住宝珠的手,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得回去了,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聚。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一无所依,这地方的环境虽然极好,但我也明白,这里的师父却都不是好相与的。这是五百两银子,给你在这里打点罢,可别嫌少了,我也只能这样了。”
宝珠眼中落下泪来,轻声道:“姑娘的心意我领了,但姑娘在那里也不容易,这银子我万万不能收的。”
黛玉柔声道:“我在那里虽不容易,到底还有老太太呢。你也别再推辞了,好好收着吧,总会派上用场的。”
宝珠听了,方命身边的小丫头收了,低声道:“姑娘这样好心,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在佛祖面前多烧几柱香,求菩萨保佑姑娘将来得个佳婿,一生喜乐平安。”
黛玉脸上飞红,嗔道:“你这么个人,怎么也不正经起来,也来开这种玩笑。”
宝珠叹道:“我不是开玩笑,说的都是些真心话。我虽住在这里,那府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的。姑娘平时清高自许,但待我这么个孤女这么用心,对每个人也都是真心实意的,依情理论,姑娘这么个才貌双全的人,将来一定能遇见个一心一意地待姑娘的人。据我看来,姑娘此去,必定后福无穷。姑娘也别总是惦记着别人的闲言碎语,好歹放宽了心,先将养身子要紧。”
我放下手中折好的衣服,拍手笑道:“宝珠小姐说的话大有道理呢。我也觉得我们姑娘是个有灵气有福分的人,命里必得佳婿的。”
黛玉唾道:“我们说话,你又过来插什么嘴?”顿了一顿,又转过头望着宝珠,柔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住在这里,过了一段清净的日子,也感觉自己以前是忧思过甚,总为一些小事伤心生气,究竟也没多大意思。出来走了走,眼界也开阔了些,才明白其实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总想着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自在悠闲地过日子呢。”
宝珠点点头,说道:“正是这话呢。”又闲聊了几句,见我们已经将东西收妥,便陪黛玉出了后院,直送到寺门外,方才洒泪而别。
众人上了车,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回到贾府。紫鹃扶着黛玉去贾母那里请安,我与明月便先回了潇湘馆,将黛玉的闺房打扫整理了一番。到了傍晚时分,黛玉才从前面回来,吩咐我们各自回房休息。折腾了一天,我也十分疲倦,回屋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转眼已是八月二十日,这天清晨,我们正伏侍黛玉梳洗,就见鸳鸯进来,笑道:“姑娘梳洗好了,就早些到老太太房中去,老太太备了酒席,要给二老爷饯行。”黛玉忙答应下来,紫鹃明月立刻扶着她去了。
我呆在潇湘馆里,闲极无聊,绣了一会儿手帕,一时兴起,就决定出门走走。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山石背后,就见王强站在一棵柳树下向我招手。我缓缓走了过去,却见王强脸带忧伤,心里大惊,忙问道:“怎么了?”
王强含泪道:“林云管家的夫人前几天早产,生下一个女孩就过世了。”
我呆了一呆,以前我也曾见过林云管家的夫人张氏几面,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不由得也滚下泪来。我拿了手帕擦了擦泪,才低声问道:“那孩子和林云管家还好吧?”
王强叹道:“林云管家伤心得很,连孩子也不管,现在青梅夫人带了几个人在照顾孩子。林旭管家又要张罗外面的生意,又要忙张夫人的丧事,整个人都清瘦得不像样子。”
我轻声道:“既是这样,就先暂时将生意停下来罢。”
王强低声道:“酒楼和银楼的生意哪里能直接关门停下来呢?前不久林云管家还买了一间店铺,正在装修呢。”
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妥,便道:“好了,我都知道了,我会另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仔细一些,别被人看到了。”王强点点头,慢慢地从小路走远了。我抬头看了看园里的萧条景象,想起已逝的张夫人和那个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孩子,沉沉地叹息几声,才缓缓地转身回了潇湘馆。
第二天中午时分,还没等我想出主意,王强又过来告诉我,林云执意要将张氏的灵柩送回苏州安葬,还要将林棋带回去。林旭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现在又要帮他们打点行装,又要雇船,还要打理生意,整天忙得焦头乱额。
我叹息几声,终于决定亲自出去看看,帮帮忙。便让王强转告林旭,叫他不要太担心,过几天我就会出府帮着他处理这些事。王强这才放下心来,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我在屋里筹划了半天,又将东西略收拾了一下,拿了那个装着首饰和银票的木盒子,到黛玉房里伺候她吃过晚饭。待屋里的小丫头们都退出去了,便关上门,笑道:“姑娘,紫鹃姐姐,明月姐姐,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们。”
黛玉奇道:“你可是有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轻声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姑娘说,老爷去世前给了我和几位管家十万两银子的银票,让林云管家在京城置办产业,等将来姑娘出嫁的时候给姑娘添妆。老爷一去世,林云和林旭两位管家就也来了京城。现在南大街的天香楼,梦兰轩,乐生堂都是他们在打点管理。”
黛玉很是吃惊,紫鹃也听得目瞪口呆,拉着我问道:“天香楼?梦兰轩?我听二奶奶身边的平儿说过,天香楼是京里最有名气的酒楼,梦兰轩也是第一流的银楼首饰店。雪雁,这是真的呀?它们都是姑娘家开的?”
我点了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以前我出去也是为了这件事。一直没告诉姑娘,是不想让姑娘为这些事劳神,便想着等外面的生意上了轨道,再给姑娘一个惊喜。”边说边开了木盒子,取出上次林棋给的小锦盒,打了开来,指着盒中的各样首饰说道:“这是梦兰轩的珠花首饰,是他们特意送过来给姑娘的。”
明月拈起梅花形的珠花看了看,吃惊地道:“这种珠花我见过,似乎是宝姑娘戴过,后来又说不见了,非要到雪雁妹妹屋里去搜,是不是?”
我笑道:“明月姐姐的记性果然好,宝姑娘戴的正是这种珠花。那天我刚得了这个锦盒,后来姑娘要去前面,我便想着到晚上再把这些首饰给姑娘。在老太太那里见了宝姑娘的珠花,看了很是眼熟,便多看了几眼。到了晚上她就过来说珠花不见了,要搜我的屋子,我索性不管了,任由她们去折腾。这一混倒忘了将锦盒给姑娘。姑娘看看,这些东西可有合意的?”
黛玉回过神来,叹道:“老爷为了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叫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当得起?”洒了几滴泪,又轻声道:“东西倒也罢了,你们三个要是有喜欢的,就挑几样吧,明天再送几件给其他姑娘戴戴,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紫鹃和明月听了,忙道了谢,走过来看首饰。我且不挑首饰,将装银票的盒子给了黛玉,又低声道:“姑娘,前几天外面传来消息,林云管家的夫人张氏去世了,林云管家哀伤至极,外面的事情也乱得很,我想出去几天,帮他们料理事情。虽然我也没什么才干,但多个人帮忙总要好些。”
黛玉一怔,也落了泪,柔声道:“是张夫人吧?我也见过几次的,记得她还很年轻,怎么就去了呢?”感叹了一会儿,用紫鹃递过的手帕擦了擦泪,才接着道:“既然这样,你就快出去吧,张夫人那儿,也代我上几柱香。”
我答应下来,又望着紫鹃和明月道:“两位姐姐,今天的事且不要外传,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姑娘也要劳烦两位姐姐照顾了。”
紫鹃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姑娘的。明儿个我陪你去二奶奶那里说一声,就送你出去。”
我道了谢,又回头看着黛玉道:“姑娘,你自己也要好好地保养身体才是。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若是总将些小事郁结在心里,到头来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其实是很不值得的。我小时候看过几本书,似乎有一首陶渊明的诗是这样写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姑娘这么有才华的人,自然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姑娘且将心放宽放远些,也甭总惦记着别人的闲言碎语,保养好自个儿的身体才是正经大事。”
黛玉笑道:“罢了,这些话你都说过几百遍了,我知道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了,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