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浅浅一笑,脸上梨涡乍现,道:“不过只是件小事罢了,公主谬赞了。”
云灵笑道:“姐姐不必谦逊,因小见大,姐姐的才情,由此便可见一斑了。”说着,便转头看着黛玉,道:“如此,我便要打扰玉姐姐了。”
黛玉轻轻颔首,笑道:“我们现在就去见母妃,将事情告诉她,可好?”众人听了,都连声叫好,一同站起身来,迤逦着出了幽云阁,步到西宁王妃的上房。大家一同见了礼,将事情细细回了一遍。对黛玉被封、赐婚之事,西宁王妃早就有摆酒庆贺的心思,如今又能帮着选世子妃,有益两国相交,立刻便答允下来。王妃又说,单请大家闺秀也不好,索性将各府的王妃、太妃、诰命夫人也都邀请过来,大肆热闹一番。因二十二号是吉日,便择定在那日设宴,招待各府的夫人、小姐。
事情定下来后,西宁王妃忙命人备酒席,款待云灵。待摆好酒宴后,众人分宾主坐了,欢饮一番,云灵便带着侍女,起身告辞。大家将她送到二门处,方才转身回来。
云灵走后,西宁王妃要午休,便让我们也各自回房休息。我带着秀芳,走出上房,正要折回留芳园时,青儿迎面走来,将我的衣袖拉了拉,又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她自己住的偏房走去。
我暗自一惊,便不再回房,将秀芳打发回去,自己跟在青儿身后,缓缓走着。青儿快步走进房间,片刻后又转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小锦盒。她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前天上午,三公子独自回宛平去了。临行前,他悄悄将这个盒子送过来,让我交给四小姐,这几天事情多,我竟忘记了。”说着,便将锦盒递过来,一字字说:“三公子还让我转告四小姐一句话,他说,雪妹妹,你一定要幸福呀。”
我一呆,怔怔地接过来,道了谢,转身步回留芳园。待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关好房门,方才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管通体碧绿的玉笛。我细细看时,认出正是那日他在望江亭上吹过的笛子。我呆了片刻,将玉笛拿在手中,脱下外衣,合眼躺在床榻上。
我紧闭双眼,心中却在千回百转。望江亭上,一曲长相守,暗含多少情。而我,却终是辜负了那片深情,辜负了他。
想到这里,我不禁幽然长叹,将玉笛塞在枕下,暗自感慨了一会儿,方才昏沉沉地睡去。
朦胧中,感觉有两片软软的、冰凉的东西贴上我的唇。我打了个激灵,立刻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一脸笑容的水清。他弯着腰,双眼凝视着我,嘴角微扬,定定地凝视着我,双目焕发着我从未见过的神彩。我们的脸也挨得很近,我能看清他深黑眼瞳中的自己。
我心神一颤,刚才,他是在……吻我吗?我正发呆之际,他用手抚摸着我的脸,含笑道:“如你所想,我刚才的确在吻你呢。”
一瞬间,我清晰的听见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也在瞬间变得滚烫。我压住心中的悸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想起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衣,便看着水清,颤声道:“民女斗胆,请陛下先出去一会儿。”
水清挑挑眉,笑道:“我为什么得出去?林砚,给我一个理由呀。”
我静了一下,说道:“民女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恐在陛下面前失仪。”
水清微微一笑,道:“没关系的,我喜欢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我一呆,怔怔不语。水清也不再说话,伸出左手,用指头轻轻抚着我的唇,细细摩挲,眼角眉梢均是笑意。
我躺在床上,身子一僵,登时全身无力,四肢发软,只觉得心越来越冷,渐渐凝上了一层薄冰。我张口欲言,却竟说不出话来,闭了眼,两行清泪却径直从眼角滚落下来。
耳畔传来水清惊愕的声音:“林砚,你怎么了?”
我睁开双眼,紧盯着他,慢慢道:“那一日,陛下在这里说的那番话,每一句,每一个字,包括每个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不曾忘。”
水清听了,静默了一会儿,瞅着我道:“我那样说,是因为之扬寄了一封信给我,说你们……你们私奔了。”
我苦笑一声,低声道:“这事情,三公子跟我提过,我已经知道了。”
水清怔了片刻,才道:“既然你已知道了,我也不必再说了。”
我瞧着水清,默然不语。他微微一笑,道:“林砚,你打算何时嫁我,何时随我去悠然居?”俯下身来,温润的唇印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良久后,方才起身,坐在床榻上,把玩着我的头发。
我身子僵硬,心止不住痛起来,他这样若无其事,竟只字不提当日对我的伤害。想到这儿,便脱口道:“陛下,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在你心中,我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水清一愕,盯着我,神情很是茫然。我直视着他,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我出身卑微,身份低贱,但是,我也是人,也有尊严的。陛下,你若将我当成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之人,那你便看错我了。”
水清听了,皱起眉头,开口道:“你这是什么话?之扬告诉我,你去宛平,是为了与他告别。而你也说过,对我的爱,今生永不可磨灭的。既是这样,现在我想娶你,与你在一起,你为何又要推脱呢?”
听了这番话,我更是心伤。他这样说,让我觉得,他肯与我在一起,竟是一份难得的施舍和恩赐了。念及此,我不由得心灰意冷,涩声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陛下,既然你舍弃过我,我也不敢再亲近你了。若是再靠近你,终有一日,说不定我仍会落个被抛弃的下场。你说与我两不相干时,我悲痛欲绝,心已经痛得麻木了。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实在不能再次经历这种苦楚了。”叹息一声,顿了一下,一字字道:“罢了,一生之中,有些爱情,注定有始无终;有些人,注定要错过。我们,就此结束吧。”
水清听了这话,一脸震惊,笑容凝在唇畔,双眼定定地看着我,默然无言。我心中剧痛,五内俱焚,忙合上双眼,用力掩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让它们落下。
良久后,我咬咬唇,掀被而起,径直走到屏风后,取了一件绸衣,穿在身上,又将腰带系好。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方才缓缓走出来。
这时水清仍旧坐在床榻上,默然不动,目光停留在床上的枕头处。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枕下隐约露出一截玉笛,散发着温润的绿光,如梦似幻。我垂下眼眸,并不说话。水清缓缓伸手,将玉笛抽出,细看了一会儿,慢慢道:“这是之扬的笛子。”
我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答道:“是。”
水清顿了一下,道:“他将笛子送给你,有什么用意?你将笛子收在枕下,又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我,目光灼灼,声音咄咄逼人:“当日你赶到宛平,去与之扬告别,告诉他,你喜欢的人是我。如今,你要与我结束,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爱上他了?我看错你了,你不但优柔寡断,还反复无常,真的让人……”
我冷冷打断道:“陛下,你弄错了。三公子曾经给我吹过一支曲子,曲名为长相守。他将笛子送给我,是想要祝福我,希望我能与心仪之人相守一生,幸福一生。这笛子是今日午时才收到的,我心中很是感慨,休息时带着看了看,后来顺手塞到枕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听了这话,水清怔了一怔,望着我道:“如此说来,你心仪之人,仍旧是我,对不对?”
我低下头,轻声道:“是呀。”苦笑一声,话语一转,缓缓道:“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三公子。所以,若是嫁给三公子,我对不起自己的心。我喜欢陛下,很喜欢很喜欢。之前,我也的确有舍弃尊严,放下一切,与陛下相守的打算。”
水清闻言,面有喜色,走到我身侧,含笑道:“真的吗?”
我退后一步,紧盯着他,叹息一声,慢慢道:“后来,在那天晚上,在陛下与我决裂的时候,我万念俱灰,积攒了很久的勇气和决心,都在瞬间化为乌有。我终于从梦中醒过来,也终于明白,我与陛下,真的不合适。”
水清一怔,叫道:“你明明知道,那是个误会。我心里很喜欢你,很在乎你,并不想舍弃你。”伸出手,攥住我的手,看着我道:“林砚,我们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忘记它,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推开他的手,缓缓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永不能忘记。陛下心里有多在乎我,我也并不能确定。我只知道,那时候,陛下并不追问,也不给我机会解释,就径直告诉我,与我再无瓜葛,然后,转身离开,不曾回头。如今,陛下只字不提当日之事,直接告诉我,想与我在一起,将悠然居给我。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陛下手中。所有的事情,都由陛下决定。那么,我算什么?我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说到这里,我垂下眼眸,轻叹一声,续道:“当初我想与陛下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我与陛下是知心人,我们两人的爱情,很深很深。如今方知,原来,那些想法,竟只是我的错觉罢了。我与陛下,其实不够知心,也不够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