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很对,这个局,已经解开了!
不经意间,蓦然又忆起水清之言,细细回想一番,笑容便凝在嘴角。我走到云灵身边,朝她福了一福,轻声道:“公主,我知道此刻说这件事情有些不合适,但攸关两国邦交,雪雁不得不说了。”
云灵与黛玉均是一惊,怔怔地看着我。我看着云灵,肃容道:“据传皇上曾经说过,两国交好,联姻最实际。如今公主愿意自动退出,成全我们姑娘和北王爷,公主的婚事,自然作罢。但联姻之事,却该再计议一番才好。”
云灵一愕,不解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续道:“京里有不少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的女子大有人在。我听说世子没有大婚,也并没有婚约,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在这儿寻一个嫂子?”
云灵闻言轻笑出声,拍手道:“好主意,好主意,明日个我让哥哥上奏,先代我取消请婚,再让他自己请旨选妃罢。”瞧了我一眼,又看向黛玉,笑道:“玉姐姐,你这位侍女口才极佳,处事也滴水不漏,很了不得呢。”
我面上一红,笑道:“公主谬赞了。”
这时莲儿走了进来,眼睛巡视一圈,屈膝道:“云灵公主,二郡主,三小姐,四小姐,王妃请你们过去用午膳。”
大家听了,忙一同站起身来,嘻嘻哈哈地走到西宁王妃的上房。这时上房里已经摆好四桌极丰盛的宴席,众人按礼仪坐下,浅斟缓饮一番,到下午才散席。
用完午膳后,云灵起身告辞。西宁王妃领着我们,将云灵送出二门。待云灵去后,我与紫鹃将云灵已经放弃的话回了一遍。西宁王妃闻言笑容满面,拉着我与黛玉的手,安慰嘉奖了一会儿,让我们各自回房安歇。
我们一同出了上房,步回听雨楼。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但因为连日来的忧愁一扫而空,唇边便都含着一抹极灿烂的微笑,心情很是欢愉。
待走回黛玉的闺房,紫鹃便笑了一笑,柔声道:“真好,事情终于解决了。这几天来,我每天吃不下,睡不着,都快要急死了。”轻叹了一声,静了一下,续道:“呵呵,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黛玉在窗下坐了,眼底闪过一丝疲色,缓缓道:“早知道会有这么多周折,当初我真不该说什么顺其自然的。”说着,便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暗自沉吟,明白她指的是去年年底北王府提亲之事。倘若当时她便应允下来,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当下笑了一笑,看着黛玉,慢慢道:“可是,若是没有这一场风雨,又怎能看清北王爷对姑娘情深如许呢?姑娘也不会明白北王爷对自己的重要吧?我们这些旁观者,也不会明白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真实含义呢。”
黛玉面上微红,朝我唾了一唾,却又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子,退出黛玉的闺房,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房内自然空无一人,我低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窗下的椅子处时,回忆苏醒过来,心中一阵凄怆。
我踱了几步,走到椅子处坐下,合上眼,暗自沉思。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再不相见。”这十二个字在脑海里闪过,一瞬间我似无法呼吸,心也痛到了极点。
我以为自己放弃固执,放弃一切,义无反顾地飞向他,便能拥有一段美好。谁知,远离的人,是他;舍弃的人,也是他。
有些爱情不该开始的,开始了也终会结束。我与他身份不同,机遇不同,我们的相遇,本就是错误。如今结束了,就这样罢!
他既无心我便休,放下他,忘记他,重新开始生活!心念一定,不禁轻笑出声。笑声未断,却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之声,泪水也随着滚落下来。
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一惊,忙道:“进来罢。”抽出帕子,缓缓拭掉脸上的泪水。
我定了定神,抬头看时,见春纤站在门口,便道:“妹妹有事吗?”
春纤轻轻颔首,正要说话时,一个笑容满面的女孩从她身后转出来,朝我福了一福,轻声道:“四小姐好。”
我大吃一惊,这女孩眉目清秀,身材娇小,竟是几日不曾露面的秀芳。半日后,我才回过神来,看着秀芳,问道:“你怎么来了?”
秀芳看了看身侧的春纤,迟疑不语。我心中明白,朝春纤道:“妹妹,你去忙吧。”
春纤点点头,微微屈了屈膝,转身去了。秀芳便缓缓走进来,笑吟吟地道:“前几日主子来这儿探望四小姐,走时将我带出去,让人送我回悠然居。今儿个主子又打发人到悠然居接我,让我到这儿来,继续服侍四小姐。”
我听了这番话,怔怔地看着秀芳,心中惊疑不定。水清让秀芳重新回来,此举何意?何意?
我想了半日,心神混乱,突然烦躁起来,索性不再追问,也不再深思,起身取了针线,低头做针黹。秀芳静静守在一旁,并不打扰。
傍晚时分,我站起身来,与黛玉、紫鹃一同走到西宁王妃房中,陪王妃用罢晚膳,方才返回听雨楼。我将秀芳打发回房,和衣躺在床上,在静夜里发呆。
窗格处传来一阵声响,我起身推开窗户,见万之扬站在外面,便屈膝福了一福,笑着说:“三公子,有事吗?”
万之扬看着我,问:“他将秀芳派回来了,是不是?”
我怔了一怔,轻轻颔首,答道:“是呀。”
万之扬沉默半晌,低声道:“雪雁,我对不起你。”
我蹙起眉,不解地看着他。万之扬盯着我,道:“罢了,与其让他过来告诉你,不如我亲自向你坦承的好。”叹息一声,低头道:“那日你来宛平,告诉我你的决定,我当时气不忿,一时糊涂,做了一件错事。”
我心中惊讶,默然不语。万之扬静了一下,缓声道:“我写了一封信,交给贴身侍卫,吩咐他在上月月底送进京来,交给表哥。然后去告诉母妃,要出去散心,带上你与青儿,一同离开宛平。”说着,递过来一张笺纸,道:“这便是我给他的信,你看一看吧。”
我一愕,顿了一下,将窗台处的蜡烛点上,凝神细看。上面写着:
“文君夜奔,相约一生。天涯海角处,比翼双双飞。”
我心一颤,踉踉跄跄地退后一步。这分明,便是那日水清说过的话。当时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如今细思,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万之扬的这封信,是在告诉水清,我已经与他私奔了。
我暗自一叹,当日我匆匆忙忙地赶往宛平,随后立即跟着万之扬离开,行动仓促,的确有私奔的迹象。所以,水清以为,我已经选定万之扬,便特意过来告诉我,各不相干,再不相见。
万之扬见我沉吟,苦笑一声,瞧着我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想明白了吧?”
我合上眼,轻轻点了点头。万之扬顿了一下,道:“这件事情,全是我的错。我害你被他误会,害你吐血生病,我真是个大罪人了。”说着,朝我作了一揖,续道:“雪雁,你……你能否原谅我?”
我静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三公子不必如此,我绝不会怪你的。”
万之扬低头道:“前天我带着青儿去见他,将事情解释了一番。他听后,脸上的欣喜和唇畔的笑容,灿烂清亮,竟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后来我说起你为二郡主之事,已有求死之心,他便告诉我一句话,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当时我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再三追问,他却并不回答,只说你是他的知己,一定会懂的。”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他说得真对,他的心思,你果然猜懂了。你们两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知心人。”
我苦笑一声,心中抑郁,默然不语。万之扬顿了一下,又道:“我已经想过了,你的心,从不曾为我停留。由始至终,你爱的人,一直都是他,只有他而已。人生在世,知己难求。你们如此知心,你还是嫁给他,去陪他吧。”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很抱歉,因为我的自私,给你们带来困扰。我已决心放下,会真心祝福你的。”
我心头大震,抬头望着他,怔怔不语。万之扬低声道:“他说,会将悠然居送你,与你在那儿相伴度日,绝不会再放开你了。”凝视了我半晌,合上双眼,静默良久,方才缓声续道:“默默相守,固然极其悲苦。但有爱在,想必便已足够了。雪雁,你自己多多保重吧。从今以后,我们不必再相见了。”言罢,转过身子,急步而去。
我站在原地,低下头,伸手关上窗户,暗自一叹。既已真相大白,对于水清,我心头的怨气和恼怒,自然完全消散了。但是,在心头留下的伤痕,如何能够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