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抹了一会儿泪,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黛玉轻声道:“既然姐姐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一定会想法子成全了姐姐这心意的。”
明月蹙起眉,看着黛玉道:“姑娘有什么打算?难道……是否要让紫鹃去当二房?”
黛玉摇头道:“我一向把紫鹃当姐姐看,绝不肯让她吃一丝苦儿,受半分委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罢了,对于势利之人,无法讲清道理,只能用权势来应对。紫鹃,你在房中歇一会儿吧。雪雁,明月,你们陪我去见母妃,求她帮忙吧。”说着,便唤了春纤过来,让她照顾紫鹃,带着我与明月,步出听雨楼。
我们三人走进上房,一同在西宁王妃面前跪了下来。黛玉将紫鹃的事情娓娓道来,轻声道:“母妃对玉儿恩重如山,待玉儿宛若亲生,按理说玉儿不该拿这些事情来麻烦母妃,惹母妃心烦。但紫鹃一直随在玉儿身边,与玉儿亲如姐妹,玉儿实在不忍心见她为情伤心,只得来求母妃。紫鹃是个丫鬟,门第上的确配不得冯家,但她的性情、容貌、脾气、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便是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也赶不上的。玉儿知道母妃与冯夫人颇有几份交情,请母妃在冯夫人面前帮紫鹃说几句话儿,成全她与冯公子吧。”说完,便朝西宁王妃拜了一拜。
我忖度片刻,也道:“我曾在机缘巧合下,与那位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那位姑娘虽然容貌不俗,但言行轻佻无比,毫无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和气度,实非佳偶。幸好如今还不曾说定,尚有回转的余地。娶妻当娶贤,抛却门第、出身,比起那位李小姐,紫鹃姐姐强上好几十倍呢。再说紫鹃姐姐与冯公子相识,彼此有情。婚姻大事,自然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能两情相悦,岂不更好?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成就一件姻缘,功德无量。王妃素来是个心慈的,想必这次也不会袖手旁观吧?”说完,也忙低头磕头。
西宁王妃抬手让我们起来,拉黛玉坐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主仆关系和善无比,如今看来,真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了。紫鹃的性情,我素日里也知道的,的确是个好孩子,与冯紫英才貌堪配。”想了一想,含笑道:“娉婷与秦岭去后,我一直十分孤单,这府里也清冷无比,毫无生气。这大半年来,幸好有你们在这里陪我,我方才能过得如此开心。我一向并不看重什么门第,只要人好就罢了,何必计较那些东西呢?罢了,如今我索性将紫鹃认为义女吧。如此一来,在身份上,紫鹃绝不会比那位李小姐低半分的。两人的好处,高低立见。我再去会会冯夫人,劝说一番,必定能成全他们两人的。”
黛玉闻言,脸有喜色,忙起身跪下,恭敬地拜了一拜,笑道:“玉儿先替紫鹃拜谢母妃。”说着,转头看了看明月,笑道:“你快去将紫鹃请来。”明月屈膝福了一福,忙应声去了。
我也很是开心,笑吟吟地道:“王妃这主意真好,如此一来,省了多少麻烦,又能立刻成全紫鹃姐姐与冯公子,王妃真是这世上最好、最心善、最乐于助人的女子。”
西宁王妃浅浅一笑,朝我道:“你嘴巴可真甜,哄得我都找不着北了。”拉着我的手,笑道:“我曾经说要收你当女儿,所以今儿个我不单要认紫鹃,还要认你呢。在宛平时,太后曾经给玉儿许了一个封号,等她回京后,立即便会下懿旨册封的。如今你与紫鹃两人虽然得不到正经封号,但好歹是我们府里的人,想必比一般的千金小姐不差什么。将来给你议婚之时,才能不叫人小觑了。”
我一怔,呆呆地瞧着西宁王妃,心神恍惚。黛玉走过来推了推我,笑道:“雪雁,怎么还不拜谢母妃?”
我回过神来,见西宁王妃神情温和,却又一脸坚持,索性不再推辞,轻声道了谢,跪下拜了三拜。不一时明月陪着紫鹃,一同款款走了进来。紫鹃虽然仍旧有些憔悴,但面上微有些羞涩,目光中也透出一丝欢愉,显然已经知道西宁王妃的意思了。
小丫鬟忙备了香案送过来,我与紫鹃一同在西宁王妃跪下,拜了九次,行了大礼。西宁王妃微微一笑,令青儿取了一对精致的翡翠玉镯,分别给我与紫鹃带上,笑道:“这是我当年的嫁妆,如今给你们吧。”
我与紫鹃一同朝她拜了一拜,收了下来。待拜完西宁王妃后,莲儿忙带着众丫鬟上前,先与紫鹃见礼,以“三小姐”呼之。又过来与我见礼,以“四小姐”相称。
到了晚间时分,西宁王妃令人将西宁王请进来,让我与紫鹃重新拜见西宁王。西宁王一向不理家事,对王妃又千依百顺,对此事并无异议,坐在主位上,高高兴兴地受了礼。西宁王妃又命人摆上酒席,大家欢饮了一回,方才各自散了。
认过紫鹃的第二日,西宁王妃独自到冯家走了一趟,拜访冯夫人。西宁王妃特意将认了紫鹃的事情说了一遍,劝冯夫人成全冯紫英与紫鹃。此时冯家也已经将李如兰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加上冯紫英坚决不允,对婚事也颇有些迟疑。冯夫人虽然极重门第,但也并不愿违逆冯紫英的意思,加上如今紫鹃身份已经改变,便顺水推舟地答允了。李家之事,也并不曾下聘,自然就此作罢。
我暗自心服,黛玉说,对于势利之人,只能用权势来应对,这话真是对极了。虽然今后紫鹃必须面对那样的婆婆,必定会有烦恼,但她毕竟得偿所愿,能与冯紫英相守了,想来应该还是幸福多烦恼少吧。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平静。二十八日上午,冯夫人亲自来西宁王府相看,见了紫鹃的品格,立即回嗔作喜,喜欢得不得了,送了一枝祖传的紫玉钗给紫鹃,定下婚事。因为聘礼没备齐全,便议定年底下聘、明年年初迎娶。
至此,紫鹃的终生大事,终于尘埃落定。虽然有风雨,虽然有波澜,但终究还是有了一个圆满而美好的结局。
冯夫人去后,我们继续陪西宁王妃闲聊,用罢晚膳,方才退回听雨楼。楼里的人都走上来,围着紫鹃道喜、开玩笑。紫鹃被我们闹得一脸娇羞,后来只得拿着帕子捂住脸,躲进自己的房间。
笑闹了一阵,黛玉将我拉进她的房间,浅笑道:“紫鹃的事情定下来了,你的呢?”
我怔了一怔,含笑道:“姑娘想给我牵红线吗?怎么关心起这件事情了?”
黛玉瞧着我,笑道:“你的终生事情,我一直都放在心上,从不曾忘记的。”拉我在窗下坐了,柔声道:“我一直都想单独跟你说说话儿,就是没找着机会。这些日子,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你近来的行为举止真的很奇怪。这府里的下人丫鬟一直都在悄悄传你与万三公子的事情,说你们关系非同一般,说你很有福气,极有可能成为人上人。但我看得出来,你整日里愁眉不展,心里其实并不高兴。你的心,也并不在那个人身上吧?”
我一呆,无法应答,便低下头,呐呐不语。黛玉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十年了,彼此亲密无间,亲如姐妹。你的心事,又何必瞒着我呢?”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目光真挚,神情温和至极。
我沉默良久,合上眼,涩声道:“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对于女子而言,是嫁一个自己爱的人幸福些,还是嫁一个爱自己的人幸福些?”
黛玉沉吟片刻,缓缓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问题,的确很值得谈论,我也没法子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看了我一眼,笑道:“不过,你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何必又来问我呢?”
我微微蹙眉,不解地望着她。黛玉微微一笑,低声道:“你在问这个问题时,将自己爱的人排在第一位。这说明,你其实更希望能与自己爱的人相守。”
我吃了一惊,不由得怔在当地,道:“我并没有留心这个,只是无意……”
黛玉摆摆手,笑道:“无意之言,方显真心。”
听了这话,我心一颤,如醍醐灌顶,半日难以回神。
良久后,我方才长叹了一声,看了黛玉一眼,苦笑道:“原来这个问题早有答案呀,我却没有发觉,真是太笨太可笑了。”
黛玉微微一笑,温婉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世事皆如此,你何必说自己笨呢?”顿了一下,笑道:“现在你既然知道答案了,打算怎么办呢?”
我凄然一笑,低声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并没有主动权。三公子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阴差阳错下,我也已经与他定下承诺了。诺言,是极虚幻缥缈的东西。但我一直都有一个梦想,希望这世间能有永恒不变的承诺。我既祈盼诺言能长久,又怎能先负了当初对他的诺言呢?所以,在他放开我之前,我绝不能放开他。”长叹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幽幽道:“另外,我喜欢的那个人,虽然与我极知心,但心思难测,如果与他走到一起,到了将来,他也许……也许会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