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便是夫妻呀,平日里可以相依相偎,相亲相守,一旦风雨来临,那情分竟然比纸还薄,转身即分离,成为不再亲近的陌生人。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疑。
可如今,纵然是结发的夫妻,风雨来临时,依旧变了情,宜了心。也对,在这花花世界里,世事变幻莫测,有几人能忠贞到老,一情不移?有几人能记得结发的含义,长相厮守?白首不相疑,应该只是少数人能够拥有的幸福吧?
想到这里,我一阵心伤,身子晃了一晃,几乎支撑不住了。万之扬见状,忙伸手扶住我,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摆手道:“没什么,这里空气不好,我有些头昏。”
万之扬一惊,低声道:“反正这儿也没什么事情,不如我们先走吧。”
我一愕,蹙眉看着他。万之扬转头看着春纤,缓缓道:“春纤姑娘,雪雁不舒服,我带她先走,将侍卫和车马留下,待会儿你们自己回去吧。”不待春纤回答,抓起我的手,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
我挣不脱他的手,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侧,轻斥道:“放手!”
万之扬回头看了看我,并不说话,牵着我出了狱神庙。守门的士兵忙迎上来,点头哈腰地作揖行礼。万之扬摆摆手,冷声道:“将我的马牵来。”立刻便有一个人牵来一匹白如飞雪的骏马,小跑过来。
我惊讶地看着万之扬,万之扬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弯下腰,双手微一用力,将我也拉上马,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只听一声“驾”,马已经飞奔起来。我从来没有坐过马,只觉得恍若在腾云驾雾,心神早已飞散。我起先很是害怕,尖叫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神,渐渐定住心神,只觉得耳边生风,凉爽至极,便轻笑起来,心中很是兴奋。
一阵疾驰后,万之扬终于停了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把我抱下马。我细细看时,方才发现我们已经出了城,面前是碧波滔滔的江,身后则是一个雅致的亭子,我抬头看时,见亭子上挂着一面匾,写着“望江亭”三个大字,是草书,流利洒脱,十分豪爽。
我回头瞧着万之扬,蹙眉道:“来这儿干什么?”
万之扬将我拉进亭内,让我在石墩上坐了,低笑一声,道:“我吹笛给你听吧。”说着,从衣袖中抽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合眼吹了起来。
其时,江风缓缓吹来,绿柳随风起舞,笛声悠扬,脉脉含情。一幅优雅动人的画卷在江边定格,缓缓地,沉入我心间。
望江亭,江水流。江亭千古,江流千古;
寒玉笛,笛音扬。玉笛绝世,笛音绝世。
望江亭上,万之扬迎风而立,将玉笛举到唇畔,合上双眼,清越如水的笛音便悠悠响起,旋律曲折幽婉,曲调缱绻清灵,恍若天籁之音。
我满脸震惊地看着万之扬,只觉得这个男子周遭似乎散发出一丝璀璨动人的光芒,说不出的风华绝代、魅惑人心。笛音在亭内静静地飞扬,似流水潺潺,叮叮咚咚,悦耳动听;如春风拂面,温暖和煦,轻柔舒适。我凝神细听,心神恍惚,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当中,心灵是一片无法言喻的宁静安乐。
一曲终了,万之扬缓缓地睁开双眼,抬起头来看我,眼眸里泛出阵阵温柔,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惜。
我心微微一颤,忙低下头,沉默半日,方才轻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万之扬走到我身边坐了,轻轻一笑,缓缓道:“过奖了。其实,笛子若是在夜间吹,就更有意味了。雪雁,等到了七夕,夜半无人时,我再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如此,雪雁真是三生有幸了。”
万之扬也笑了一笑,指了指手中的玉笛,低声道:“曲子好听,其实也有这笛子的功劳。这笛子是我十六岁生辰时,太后娘娘特意赐的。据说是用千年寒玉制成的,世间仅此一支。”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见笛子通体碧绿,散发着温润的绿意和淡淡的莹光。触手一摸,冰凉清爽,寒意迫人,显然是极难得之物。
万之扬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含笑道:“这支曲子,是我自己谱的,只在雪如面前吹过一次。雪雁可知道,这首曲子的曲名是什么?”
我一愕,摇了摇头,撇嘴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呢?”
万之扬定定地凝视着我,低声道:“曲名是《长相守》。当日我为雪如谱了这支曲子时,期望能与她长相守,一生相依,永不离分。只是天不从人愿,我终于还是失去了她,与她天人永隔,从此只能在梦中相见。在雪如离开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碰过笛子。”深吸一口气,拉住我的右手,朗声道:“雪雁,是你让我明白,自己还有喜欢一个人的勇气和心情,是你让我重新拿起这支笛子。所以,我想告诉你,倘若有一天,你愿意与我长相守,我必定会牢牢握住你的手。纵然全世界要我放开你,我也绝不会松开的。我已经错过一次,便绝不会让自己一错再错。你也一定要相信,我绝不会是始乱终弃之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故事,绝不会在我身上重现。对于我来说,一生能有一个真心人相伴,足矣。”
他的手宽厚温暖,他的眼眸深情如水,我却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还一阵阵心伤。因为我心里,仍旧惦念着那个我已经痴恋了三年的男子,无法忘怀。
于水清之前,我不曾爱过;而爱上水清之后,我竟然无法轻易移情了。
想到这里,我一阵神伤,瞧了万之扬一眼,欲诉还休。我低头沉吟很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喃喃道:“你的心,我明白;你的情,我可以读懂。但是,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我很害怕,怕自己忘不掉那个人,没有法子用同样的心、同等的情来回报你。”
万之扬眼底闪过一抹黯然,轻咳一声,方才道:“没关系,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帮你忘记他的。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放下过往,将我放进心里。”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低低续道:“你放心,纵然到最后你仍旧放不下他,我也绝不会怪你的。”
我暗自一叹,心中不由得无限感慨。这个人,竟然要走与我相似的轨迹。明知可能没有结果,明知也许没有任何回报,却依旧执意要爱。错了吗?没有,爱情本身并没有错,那错的是什么呢?是命运吧!
当命运里出现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时,我们便开始变得执着与痴狂,不肯放手,无法放弃。
人世间的情与爱,大抵如是。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
江风缓缓吹来,柳丝轻柔,波光荡漾,风景如画。那匹白马在亭外的草地里打转,低头吃草,悠闲而自在。我与万之扬默默坐在亭内,一动不动,都感到愁肠百折,深刻体会着情之一字所带来的深刻痛楚和浓郁哀愁。
夜幕低垂时,万之扬终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将我拉出望江亭,把我抱上马背,然后又是一阵狂奔,直接冲回西宁王府。
回到听雨楼时,已是掌灯时分。此时春纤她们自然早就回来了,我细细问了,方才知道在我与万之扬离开之后,凤姐儿哈哈大笑了一阵,终于渐渐平息。她们也无可奈何,安慰了好一会儿,只得一同出来了。春纤给刘姥姥和板儿雇了一辆车,送他们出城回乡,方才领着玉钏与平儿,在侍卫的陪同下回来了。
听了这番话,我暗自点头,赞叹春纤处事得体。春纤不理会我的赞美,瞧着我,“噗嗤”笑道:“雪雁姐姐与三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我怎么瞧着很特别呢?”
一旁的玉钏与平儿闻言,也抿唇笑了,神情颇为耐人寻味。
我面上微红,跺了跺脚,轻斥道:“你这蹄子,你才多大呀,竟学会嚼舌根、说闲话了。”轻咳一声,忙转换话题:“近来二奶奶必定很伤心,如今我们也没法子救她,只得每日里轮流去陪陪她,与她说说话儿吧。”
平儿闻言哀哀一叹,低头道:“也只得这样了。今天她说了,既然二爷休了她,二奶奶的称呼,今后不必再提了,大家改叫她为凤姑娘罢。”
我一阵心伤,也叹息一声,应允下来。我们四人继续闲聊,细细商量了一会儿。因为贾母那里还不曾去探视,便议定明日里由春纤与玉钏到萧府一行,探望贾母。我与平儿依旧奔赴狱神庙,看望凤姐儿与宝玉。谈论完这些事情后,我们草草吃了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起床,我穿戴整齐,与春纤在听雨楼里打点送给萧府众人的各样礼物,又吩咐人做了一些精致的吃食,准备送到狱神庙。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后,我们四人各自挽着篮子,带了两个背包袱的小丫鬟,步出听雨楼,一起走到西宁王府的上房。进房后,才发觉莲儿一脸忧色,神色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见我进来,忙拉了拉我的衣袖,勉强笑道:“雪雁妹妹今天别出去了,我有事情要劳烦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