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探春已经领着赵姨娘过来了,赵姨娘显然已经知道扶正的事情,面上有淡淡的喜色,行动之间却依旧沉着稳重,性情果然大变了。
因为是贾政亲口吩咐,贾母应允的,大家只得一一走上前来,与赵姨娘重新见礼。黛玉行礼时,被赵姨娘,不,如今现在应该要唤赵夫人拉住了。赵夫人哽咽道:“林姑娘倒是长好了。”说着,怔怔地落下泪来。我不禁心生感慨,赵夫人,她也是个极可怜的女子呀,一向受人欺压,连亲生儿女都必须唤她“姨娘”,日子想来也过得极苦的了。她这样地记挂黛玉,这样地知恩图报,其实比王夫人强得多了。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她如今被扶正了,也算有了出头之日,苦尽甘来了。
待大家大致都见过礼了后,贾政打量了一下,口中冷冷道:“怎么王姨娘不过来拜见二太太?”
王夫人闻言,面上一白,身子轻轻摇晃,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赵夫人要说话时,被贾政抬手制止了。贾政依旧冷冷地盯着她,皱起眉,厉声道:“你不懂家规吗?还是当真想要休书?若是这样,我即刻就写了,打发你出去。”
王夫人红着眼圈,泫然欲泣,蹒跚地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在地。探春心中不忍,正要上前帮忙时,贾政已经冷笑道:“她有脚有手,让她自己走过来。”
探春只得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一时房中皆静,众人都呆呆地望着王夫人。短短的十几步路,她却走了很长很长时间。及至到了赵夫人面前,她的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踉踉跄跄地伏身跪了。
王夫人低着头,道:“王姨娘见过二太太。”一语未了,几滴清泪就缓缓从脸上滑落下来,湿了衣襟。
赵夫人站直身子,抬抬手,笑道:“你起来吧。”王姨娘闻言,缓缓站起身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看到这里,不禁心生感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赵姨娘成了正室夫人,王夫人却变成了王姨娘,宝二奶奶也成了下堂妻,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我正沉吟之际,贾政已经冷笑道:“王姨娘,你今后就跟在二太太身边,好好服侍二太太吧。你可记住了,若是敢有一丝怠慢,让我知道了,就是太太不计较,我也必定会将你扫地出门的。”说完,便转头看着赵夫人,吩咐道:“你也要拿出夫人的体统来,好好管教她。”
赵夫人只得低头答应下来,王姨娘身子发颤,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静静地立到赵夫人身后。望着王姨娘和薛宝钗,这一刻,我深深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们本来是想算计黛玉,让黛玉做二房,如今不但没有实现计划,反而双双被罚,一个被贬为妾,一个要被遣送回家,这可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呀。
善恶到头终有报,王姨娘和薛宝钗,她们一向都在算计黛玉,如今,她们的报应,终于来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贾母扫了袭人一眼,冷冷地道:“你做的那些勾当,我心里一清二楚。依你的作为,早该将你撵出去的。但看在你用心伺候宝玉,宝玉如今也要人服侍的份上,我就暂且将你留下。你可要仔细一些,别再惹是生非了。”
袭人忙应了下来,贾母唤了鸳鸯过来,拿出一叠银票,送给薛宝钗。薛宝钗料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依旧站在角落里发呆,脸上泪如雨下。
我低头轻叹,这当真是“害人终害己”呀。如果她没有害黛玉之心,她必然不会落了如今这个下场。所以,虽然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惋惜,却依旧觉得,她是罪有应得,并不值得同情。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西宁王府的车轿已经到了。黛玉只得辞别贾母,动身折返西宁王府。
我与紫鹃伴着黛玉,坐在华轿里。我们想起今天的事情,都怔怔地发呆,竟没了闲聊的兴致。
只是一天的时间而已,贾家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夫人被贬为妾,薛宝钗也即将离开贾家。两个人,一同从那么高的位子跌了下来,落入谷底。凡是亲自经历了这件事情的人,心里不免都会有所感慨。
世事变幻莫测,人生亦如戏。
回到西宁王府后,黛玉只得收拾好心情,陪西宁王妃用了晚膳。到了掌灯时分,我与紫鹃陪了黛玉,返回听雨楼。因为日间过于劳神,我与紫鹃即刻服侍黛玉卸妆安歇了。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和衣躺着,想起今天的事情,不禁心乱如麻。
我正发怔之际,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只得起身开门,门口的却是青儿。我忙笑道:“姐姐有事吗?”
青儿点点头,低声道:“三公子来了,如今正在王妃的上房里,说是有事情,一定要请你过去。”
我微微蹙眉,今天的事情已经将我闹得头脑发昏了,这万之扬怎么这么不识趣,竟然还来招惹我?当下一笑,淡淡地道:“我知道了,姐姐,我们这就走吧。”拉好门,随着青儿出了园子。及至到了西宁王妃的上房,我向西宁王妃行了礼,也朝吊儿郎当地坐在西宁王妃身侧的万之扬福了一福。
万之扬冷冷一哼,拿起身边的一个卷轴,抛到我面前,冷笑道:“你看看这幅画。”
我心中疑惑,缓缓打开卷轴,就着房内的灯光,看清纸上画着一个白衣少年,眉目之间,竟颇似我的模样。那身衣服,宛然就是三号那天我逛青楼时穿的。我忖度片刻,抬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万之扬道:“你不明白吗?我在京城查清了,说我有病的人,是万花楼的春兰和秋菊。据她们说,她们是从一个少年那里听来的。根据她们的描述,我画出了这个始作俑者的画像。”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方才续道:“这画上的人,分明是你。”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很是吃惊,今天是六号,离我到青楼里散播谣言,不过才三天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便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手段还真是非同一般。原来,这个纨绔子弟,竟然还颇有断案的才能,我真要另眼相看了。
我沉吟片刻,如今只得能赖就赖,将事情推个一干二净,想到这里,便道:“我不懂三公子在说什么。”淡淡一笑,装糊涂道:“哎呀,三公子,你病了吗?什么病?要不要紧呀?”
万之扬脸上一红,一旁的西宁王妃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低声道:“他没什么病,那是个误会罢了。”
我“喔”了一声,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万之扬恨声道:“你别跟我装傻,明明是你到万花楼里去散播谣言,污蔑我有病,败坏我的声誉,”抖了抖那个卷轴,冷冷道:“这就是证据。”
我不在意地道:“不过是一幅画儿,能说明什么?”笑了一笑,皱眉道:“万花楼?听名字不像是正经地方呢。”
万之扬见我这样,很是生气,嚷道:“你不知道吗?万花楼,就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难道你没进去过?哼,如今这满京城里都是流言蜚语,你这个丫头,可把我害惨了。”
我从袖中抽出手帕,以帕掩面,泣道:“三公子说我害你,我也不敢辩驳,但还请三公子听我一言:一来,我与三公子无冤无仇的,何必这样折磨三公子呢?二来,青楼是什么地方,我也大约听人说过的。我虽然是个丫头,却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难道我竟不怕败坏自己的名声吗?三来,那什么**兰和秋菊的人,说的话就那样可信了?四来,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大有人在,保不住是个相貌与我一般的人在嚼舌根,三公子怎么能混赖到我身上?”
听了这话,万之扬不由得怔在当地。西宁王妃轻笑出声,拍拍万之扬的肩膀,笑道:“我早跟你说了,雪丫头口才了得,伶牙俐齿,你怎么是她的对手?”
万之扬气白了脸,唇动了一动,竟说不出话。我望着西宁王妃,索性道:“王妃待我好,我向来都知道的,我有几句话儿想说说。”见她点头,便续道:“三公子说如今满京城里都是流言蜚语,想来他在京城里过得很不好,不如让他到乡下去住一段时间。一来,乡下空气清新,有利于身心健康,还能避开京城的流言;二来,常言道:‘君子防患于未然。’听说青楼不是个好地方,那里又脏又乱的,虽然这次三公子有病虽然只是个谣言,但难保……”底下的话,我噙在嘴边,但我知道,西宁王妃必定会明白的。我在心中暗自一笑,呵呵,万之扬在烟花之地逛久了,必定离不开这花花世界。哼,你告我的状,我就将你弄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折腾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