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男子那双三角眼里泛起了绿光,月光皎洁,他顺着脚下显得有些浓黑的血迹一步步向李云走了过来,如果把那小子杀了,说不定会被云剑阁几位高人看重,自此平步青云,便能把成天里对自己吆五喝六的大胡子踩在脚下。
刀锋愈发的有些寒冷,男子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欣喜的笑容,就连那有些踉跄的脚步也快了几许,像是深夜里舞动的鬼魂。
“轰隆”
阴沉沉的天空里,大雨滂沱,一道青光闪电慕然划破夜空像是要把这黑夜尽皆劈开,哗啦啦的雨声遮盖了长剑刺破胸膛发出的沉闷吼声,那眼中还泛着绿光的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的破膛一剑,嘴中似要喊叫,而眼前惊恐的孩子双手握剑,狠狠的向前一刺……
他惊咤的望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看着他清纯的目光里渐渐露出的狰狞,有些害怕,有些疑惑。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天地间的污浊晦气一扫干净才肯罢休,少年踩着大汉的身子,吃力的双手颤抖着把长剑从那血肉模糊的烂肉里拖出,浓重的腥臭味让他欲呕,可他不发一言,生生忍住,倒在了一地的血水之中。
山间缭绕的雾气愈发的沉重起来,像是有细雨悄悄的弥漫而来,梨花香不知怎的透着几分血腥味……
李云在这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行走,每踏出一步,他便会在原地停留良久,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山顶还有多远。
他的眼睛里变得凌厉,隐隐的有杀意而起,却分明带着几分空洞无状,像是经受着莫大的痛楚,那目光触及的地方不是脚下虚浮的云阶,而是更加久远的时光,那些分外悲凉无奈的时光。
雨水渐渐的小了些,恍惚中,一阵阵腥臭外,是几只灰色的野狼正在他瘦小的身子旁大快朵颐,一只野狼侧着身子拖拽着一只露出白骨的手臂,另外几只正将那尸骨狠狠的撕裂着,心肝脾肺碎了一地。
似乎是听到了李云微弱的呼吸声,它们停止了撕咬,警觉的抬起头盯着李云骨瘦如柴的身子,贪婪的目光里愈发深寒。
几声低沉恐怖的呜咽声后,几只野狼舍弃了那一堆骨肉,徐徐的向李云走了过来,步步逼近。
李云再没有一丝气力了,他曾听路上的道人说过,野狼惧怕铁器的声音,他把手中的长剑微微握紧,又把腰间的飞刀取出,然后碰撞出铁器的金鸣声。
几只野狼停下了身形,却也并未退去,长剑上那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雨水散开,大概是嗅到这个小家伙身上拥有着与他身材并不一致的危险,那几只野狼退了下去,又开始啃咬那具还有些皮肉的尸骨,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
李云悄悄的退走,在那小河畔,独自一人把血水洗净,洗着洗着,脸上突然多了泪水,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变得那般血红。
漆黑的夜里,李云总是听到野兽啃食人骨的咔嚓声,梦中惊醒却是孤身荒野,除了一身的寒冷外便了无他物,每一个黎明与每一个夜晚都透支着他脆弱的神经,他不敢走在宽阔的大道上,不敢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就连别人多看他一眼都令他万分警惕,心神不宁……
每一天像是一年那般漫长,可就是这般的日子李云熬过了整整五年的岁月。
坐在茅屋里的古道喝了一杯清茶,道,“此次入山的二人,尽是凄苦悲凉之人,却又心性坚韧的可怕,当真难得……”
子路湿了眼眶,子贡低头不语,那梅花处的女子却是一双秀眼端端的望着李云,一脸的怜爱,正是舞轻衣。
李云奔行在山野之间,即使是身后松涛声他也会小心的躲在一旁,久久后他嘴里嚼着干枯的树皮探出了乌七八黑的脑袋……
阳城外的三羊镇大雨滂沱,少年蹲在屋檐下,双手搵起一滩雨水猛的灌入口中,不知是喝的太快,还是雨水的味道实在苦涩,他痛苦的咳嗽了几声……
当少年起身向阳城走去时,他望向前路的目光越来越冷峻,透着冰冷的气息,仿若那颗心就那般死了,被冰封在了寂寞的湖泊。
大雨淋在他的身上,却像是淹没了他的心。
远远的,似望见了那片美丽而恬静的烽火原,李云和阳城关宁铁骑的战友们呐喊着冲向敌阵,看着那骄傲蛮横的鬼族将士在他们的铁蹄面前人仰马翻,或他不能陪伴在父王身边,也或也只有这样的搏命才能让他那颗愧疚的心里得到一丝宽慰……
常梦回雪都那高高的城墙上,那一身龙袍的男子身边有一个孩子正望着漫天风雪一脸的傻笑,可为何此时指尖所沾染的却是一滩滩的鲜血?
长路漫漫的云阶之上,每一层都像是记忆里痛苦的重演,像是极速的把这五年飘零岁月又深深的走了一回。直到此时,李云才发觉,他的生命中居然没有一丝欢乐,没有一丝安然……
沉重的心灵冲击让他患得患失,抬步间脸色愈发苦楚,那双已经微微有些发抖的双腿行走的越来越慢。
但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就那样一寸一寸的前行,这个过程很痛苦,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没有忘记自己心里千万遍的呼喊。
所以他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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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白晓凌的身材恢复了他先前大小,就连那把幽光闪现的归魔神匕也悄然的退到了衣衫内,他的眼中是那般空明,像是清雨洗过的百合,没有一丝污尘。
他是骄傲的天魔子,本以为凭借着自己早已沉寂的道心,以及那归魔神匕的威能,定能轻而易举的将这云阶踏破,奈何不过是过了五十余阶,这云山雾海中涌现的重重过往,竟将他一身修为退散,令他举步维艰。
而身后的李云虽苦不堪言,却依旧一步步的在靠近着他……
在魔族的天魔山,白晓凌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白自在的独子,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百年不遇的天道奇才,可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康盛十七年,黑色的天魔山前那一片血色欲滴的枫叶林像是一团烧天的火焰在静静燃烧,白色的帷幔里有着他最爱的纸风车。
九层齐天阁里洋溢着父亲的欢声笑语,母亲怀抱着只有三岁的他站在云阁处看着那蔽天霞光,灿烂无比,记忆中,那是他人生中最美的景致,亦是最美的笑容。
那年冬日,父亲派了十数人前往雪族天启庙,希图窥视桃花子的踪迹,可是却被圣贤山庄,云剑阁,万佛寺正道捷足先登,恼羞成怒的父亲成日里黑着一张脸,年时三岁的白晓凌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角想让他陪着自己去看看山外的红叶,也想为父亲分担些忧愁。
可父亲一掌推开了他,把他最爱的风车踩成了碎屑,然后扔到了楼外冰冷的寒风中,白晓凌跌跌撞撞的爬到窗口,那双带泪的小眼睛望着风车在风中渐渐的飘远……
那归来的十数人自知无命可活,各自亡命天涯去了,当时李叔正是那十几人的头领,他在回来的路上特意为三岁的白晓凌买了一个彩色的风车,漆黑的夜里,李叔悄悄的把风车递到了白晓凌的手中,他是那般年幼,未能看见李叔眼里的泪光,只看到了李叔那宠爱的笑容。
胖胖的小手刚刚接过那彩色的风车,欢喜之时,正欲向李叔撒娇,可是一团冰冷的鲜红的液体就那般淌在了小手上,白晓凌没来得及让李叔抱在怀里,让他用坚硬的胡茬扎的他咯咯傻笑,甚至还未来的及叫一声李叔,抬头的时候,李叔已成了血人。
白晓凌一张脸上吓得煞白,连哭都作不出声,只听得父亲一声厉喝,“差事办砸了,还敢回来!”
那风车上的血还一滴滴的向地面坠落,眼前除了血光与寒冷,白晓凌什么都感觉不到,后来,父亲为他买了各种各样的风车,可他却再也不敢看上一眼,他总觉得那上面有血,擦不掉,也忘不了。
世界仿佛就这般阴沉下来,越来越黑暗……
后来父亲给了他一本名为《天魔幻影手》的黑色书本,说这是什么天魔山第一功法,后来又给了他一把紫色的匕首,白晓凌天资聪颖,为博得父亲一笑,他拼命的修行,不知多少次手腕处被那匕首割的皮开肉绽,可如果能让父亲高兴,这又算得什么……
功夫不负苦心人,白晓凌进步飞快,父亲的笑容渐渐的多了,也更加温和,可为什么,白晓凌总觉得那温和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他意……
康盛二十四年,腊月二十三,清晨,飞雪飘在整个天魔山的上空,父亲饶有兴致的陪着十岁的白晓凌看雪,那时的白晓凌穿着一件雪白衣,他喜欢这一尘不染的颜色。
“孩子,你看见那个长的瘦瘦高高的人了吗?”白自在温和的笑着说。
白晓凌点了点头,笑着说,“嗯,看见了,那是王老伯。”
“去把他杀了……”父亲带着温和的笑容说。
白晓凌的手一阵颤抖,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可父亲像是察觉到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想要违抗自己的命令,白自在阴沉着脸道,“他今日不死,明日便会有一百个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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