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足有些脏脏的小手,在征得了中年女子的同意后。便向铺在石阶上的油纸包伸去。拿起块刚才掉落在地的点心,便往自己嘴中送去。夹杂着一丝细微砂砾的点心,则在尧足的口中渐渐被他吃下肚去。虽然那细微的砂砾,让很是美味的点心,在吃进嘴中时会有些牙碜。但那从来都未曾吃过的香甜,却依旧令此时的他很是满足。
不由得令他在心中暗暗。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在呢?听刚才这人说。这很是好吃的东西叫做点心。自己刚才若不是发现了,这躲在石碑后的人,却是根本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点心的。可要不是自己刚才,这猛地出现。她这叫做点心的好吃东西,也就不会掉在地上。
“对,对不起。我,我。。都,都是我,我的错!”
越想越觉得心中有愧的尧足,则向那同样吃着油纸包中,碎点心的中年女子歉道。
“坐下吧,这一包点心,我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咱俩一块儿吃吧!你可不能不吃!刚才要不是你吓我那一跳,这包点心也不会掉在地上好些。快坐下和我一起吃。”
中年女子一边对尧足淡淡笑道,一边则拉了下依旧站在身旁的尧足。
“那,那。”
“那什么那,还不快坐下一起吃?”
“那。嗯。”
虽然尧足心中仍是歉疚的很,但还是听了中年女子的话,从而又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伸手便向油纸包中,那些刚才掉落在地,沾染了些微尘的点心拿去。
“别光吃掉地上的。刚才,你也不是故意跳出来吓我。我也没怪你。再说你年岁比我小,我这大人怎么着,也应该让着你些不是?来,吃这块,还有这块。”
中年女子说话间却是止住了,尧足伸向沾染微尘点心的手来。从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油纸包里一些,刚才没有掉落在地的干净点心,用手指拨拉出朝向了尧足坐着的那边道。
“我,我。”
“没事,吃吧!这点心,也是你今天该有口福碰上。也不知道,你今天吃了这次,还。”
中年女子说着话,却是不由得住了口。却是说着点心的事,不免触动了自己心里的那道深深伤口。从而不免在略一沉默后,很有些无力地淡淡哀叹了一声道:“吃吧。”
尧足见中年女子面露苦涩,却也不再多言。而是继续吃着油纸包中的点心。而中年女子也同样,默默地将油纸包中,那些掉在地上的碎点心,一一从油纸包中挑拣出来,自己吃下肚去。
“你,从哪来?”
“我,我么?不,不知道。我,我只,只知道,我,我换,换了两,两个家。”
“两个家?”
“嗯!第,第一个家,我,我住,住了好久。那,那里有,有父僧、大,大母。还,还有娘,娘亲。可,可我,我不,不能跟,跟他们住,住一起。父,父僧,让,让我住在,在个。。黑,黑屋子里。我,我只,只能天天待在,黑,黑屋子里。
后,后来。我,我三叔来,了。就,就把我从,从第一家带,带到了第,第二个家。我,我在那里,有,有了师父,和,和好些师兄。可,可师,师父和,和三叔都死了。我,我,我就被送,送这,这第三个家,家来了。”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听着尧足结结巴巴的言语,中年女子倒也算知道了个大概。这连自己从哪来都不知道的僧童,倒与自己一样也是个苦命人。先是在第一个真的家里,不被自己的亲人们疼爱,反而被他那无情父亲,关进了家中的一处黑屋中不让他出来。
而从这僧童的言语里,却也能猜到。他定是出生在寺院之家。大母则是他那父亲,也就是父僧的正室夫人。而他的娘亲。说不得,连他父僧的小妾都算不上。一个并非正室夫人所生的孩子,定然不会被正室夫人所待见。即便那个孩子的身上,同样也流淌着她夫君的血脉。
可这僧童的父亲,却也当真无情的很。再怎么说这僧童也是他自己的孩儿,竟然就这么被他独自一人,关进了终不见光的黑屋之中。独自一人。怕是这僧童,本来也并非这般口吃。因为极少与人说话,才渐渐落下了这语不能顺的毛病。
而他那三叔能将其从本家寺院接走。倒也能看出他的这位三叔,还是对亲情有所珍重。随后还给他在另一家寺院里找了个师父,也是想的周到。
但没成想。僧童的师父与三叔,却是接连亡故,不由得又令这僧童,失了依靠。从而又被送来了这,被其称之为第三个家的地方。但这里,是家么?自己。。再清楚不过。
“你,你是,是住在,在这里的么?”
尧足见中年女子在听完自己回答后,又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从而在等了会儿后,便向其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毕竟这寺院后山的碑林,外人却是不容易进的。也只有住在寺院的人,才会到这里来。
“是,我跟你一样,都是住在这里的人。但也只是住罢了。”
中年女子略显凄色地笑着道,却是不由得望了眼,四周茂密的老树来。
“你,你也是住在这,这里的?那,那你。”
尧足一听中年女子说,她也是住在这里的。心下却也不由得就有些暗暗,如果。她,也是跟自己一样,是住在这寺院里的。倒也。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
“我是这寺里的法侍,是种这寺院佛亩田地,庄户家来的。哼!什么法侍。只是名字好听些罢了。说白了就是取悦寺里,僧老爷们的下人罢了。。我。”
中年女子很有些有气无力地,回着尧足的这一问道。她却也坦然将自己在寺院里的身份,和自己对寺院的那份恨意,也一并都说了出来。但说着说着却又不知,为何就说不下去了。一双早已因经历了太多太多,而变得浑浊的眼眸,却也不住地起了层淡淡湿雾。
法侍对于她,和那些种寺院佛亩田地的庄户来说。是庄户家的女孩们,都无法逃避的现实。她,还在很小的时候便被来乡里,挑选法侍的老法侍看上从而被自己的父母送来了寺院。而自己的父母家人,也因自己被选入寺中,而得到寺院对自家田地的一些减免租税。
她早已记不清父母家人的相貌模样。就连当初自己的家乡,也早已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不清。但她却清楚记得,当初乡子里与她一样,被选来的那十一名同乡姐妹。还有她们的名字。
在初来这所寺院时,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是新奇好奇的。在山间的侍馆中,并非只有她们几个被选来的女孩。还有好些来自不同地方,但都是庄户家而来的女孩。她与大家在那里,一同度过了十分严苛,甚至是不近人情的日日夜夜。
每当清晨来临时,侍馆里的老法侍们,便会将她们叫起床来,开始一天的授业。她,在侍馆里从老法侍那,学会了如何书写识字。也在侍馆里学会了,各种姿态优美的舞乐。更在那里知道了,等待着她们的将是什么。
那些手脚笨拙领悟差些的姐妹,因为老是书写识字不好,或是在学舞时老是记不住出错,都会受到老法侍们严厉的惩罚。自己也在初来时,因为老是不会书写识字,和记不住各种舞姿,而受到毒打忍饥挨饿的惩处。
慢慢的自己因为害怕老法侍手里的竹鞭,和吃不饱饭的肚饿难忍。从而不得不无时不刻地,努力识字书写习学那,繁杂反复的舞乐姿势。渐渐的她便掌握了这些,本来跟她毫无关系的一切。
而当初被送入侍馆中的姐妹,也在这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这般反复中,有的因为实在过于笨拙,而被老法侍们从侍馆中带走,从此消失不见。还有的则是没有经受住,老法侍们的严苛而患病死去。更有的却因熬不住这般生活,而选择了自杀了解。最终能够剩下的,便都是即将成为法侍的人。
就在这几乎是毫无休止的日复一日中。她也从一名刚刚懵懂,便被家人送来的孩童,渐渐长大成人。十三岁那年她来了红葵。也就是说她已经是名,即将从侍馆中走出的法侍了。
她还记得在那一天里,每日对她几乎都是一脸冰冷的老法侍。亲自为她梳理盘头,为她带上枚很好看的玉珠发簪。与此同时她那身,不知布满了多少缝补痕迹,都已浆洗退去本来色泽的粗布衣子,也换成了很是华贵,上织暗金纹络的菱纹素衣。
虽是素衣却是绸缎缝制,在衣面的菱纹上还织有经文小字。就连她的内衫,也换成了崭新的月白衬。还有那朱红绣荷的红兜儿,也是她第一次戴上那,女儿家的私物。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老法侍为她更衣梳理间,都变得如同梦幻不在真实。而那面自己跪坐前的大铜镜里,映出的自己模样却是那么的真实。直到那服侍自己更衣盘发的老法侍,来到自己身前很是仔细地为她画眉,教她如何用红纸印唇,她却不由得被老法侍的双眼,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