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对自己甚为关切,可为何她两日前特意派人去向他禀报,说她已痊愈,他却一直不来看望她?他如今如此繁忙,可是正在谋划对付慕容家之事?
坐立不安终是无用。晌午过后,她决定到亲自去御书房求见轩辕恒。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御书房门前。只见宫廷总管甘籍正领着一众内侍候在门外。
慕容映霜将轻歌等一众宫人留在身后,缓步走上前道:“甘公公,本宫欲求见皇上,可否请甘公公代为通报?”
甘公公抬头看着她,眼前一亮,道:“皇上正在书房内批阅奏章,请娘娘随老奴一同入内。”
见甘公公竟不事先通报便要将她引入房内,慕容映霜不禁感激道:“有劳甘公公了。”
慕容映霜随着甘公公踏入御书房,尚未绕过那道臣大的木雕龙纹屏风,便听到房内传来一阵娇俏而纯真的女子说笑声:“咯咯咯,还是皇上画得妙俏!”
来不及收住脚步,慕容映霜与甘公公已绕过屏风,看到了书房内意兴盎然的一幕。
御书房长使秋若兮正侧着身子,俯身凑上前观赏案上的一幅画作。而那俊美得近乎天下无双的年轻帝皇,正手挑一支狼毫画笔,俊眸斜睨着眼前画作,一脸得意的魅惑浅笑……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欢乐一幕,让慕容映霜禁不住心中一窒。然后,便是心头涌起的那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拾不回的失落……以至震惊!
令慕容映霜略感意外的是,秋若兮将身子如此无力地倚在案上,凑过脸去看轩辕恒面前那幅画作的天真、自然与亲近情态,竟是对那高高在上的帝皇,毫无敬畏只余熟络了。
她是如何做到的?
便是慕容映霜自己,在轩辕恒的盛宠之下,每次见到他,还是难以化解那丝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惧怕呢!
更令慕容映霜感到意外的,是那向来冰冷傲然,以往对秋若兮连正眼也没瞧过一下的轩辕恒,竟在秋若兮面前笑得如此魅惑,便连他两颊上那魅人的两处梨涡,竟也隐约可见!“容华姐姐,你怎么来了?”
慕容映霜首次在秋若兮面前觉得神色有些不自然,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亲热问话。
“若兮正与皇上在作画呢!”秋若兮又补充说道。
这天真温婉的嗓音听在耳中,怎地如此刺耳,甚至让她的心都又一次堵了起来呢?
慕容映霜转眸看向仍坐在案前的轩辕恒,只见他已收起了面前的画作,同时也收起了脸上魅人的浅笑。
“慕容容华到御书房来,可有要事?”他一本正经地淡然问道。
“慕容容华有事求见皇上!”站在慕容映霜身旁的甘公公,连忙回禀道。
轩辕恒看了甘公公一眼:“好,你且先退下吧!若兮,你也先退下!”
他并非第一次如此称呼秋若兮,但今日听在慕容映霜耳中,却让她心中又再为之一窒。
她原本以为,轩辕恒已完全把秋若兮当成了女宦,可如今看来,即使身为女宦,她也仍是他后宫中的一名妃子。
“是,微臣告退!”秋若兮脆声应着,恭敬行了礼,便转身与甘公公一道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慕容映霜谨记着慕容家族正被暗查之事,却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望着他深邃的眸光与冷然的俊脸,她忽然觉得,他们的关系又再变得陌生。
从来,他都在他们的关系中占据着主动,把控着所有的氛围与情绪。
他对她温柔宠溺,他们的关系便变得温馨甜蜜、亲切自然;他对她冰冷威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迅速降温至冰寒,甚至似有一道无形的坚冰竖在他面前,让她不敢贸然靠近,更无法冲破这道冰障……
“霜儿找朕,有什么事么?”他脸上虽仍然没有笑容,称呼却已变成了私底下的亲切自然。
慕容映霜抬步走到房中,道:“臣妾这两日,已经痊愈了。”
轩辕恒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淡笑,他从座上站起,缓步走到她身前,将她轻轻地拢入怀中,低首轻语道:“怎么,霜儿是怨朕这两日没有去看望你?”
竖在两人之间的冰障,被他的一个动作、一句话瞬间轻易化解掉,仿佛根本便不曾存在过。
此刻,两人的身子相依相偎,是如此的亲密无间。
“没有,臣妾怎敢怨皇上?”慕容映霜轻声道。她觉得,虽然那道冰障消失了,可他穿着墨黑龙袍的高大身影,仍然散发着令人畏惧的丝丝寒气!
“其实,朕知道你早已痊愈,只是政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他轻声说着,低首在她额发上温柔印下一吻。
慕容映霜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他为何政务繁忙,却还有闲暇与秋若兮作画取乐这个显得自己气量狭小的问题。他的轻轻一吻,甚至让她不禁为之一动。
他是君,是帝,是东昊万民的主宰,她终是要倚仗他的!
抬起美眸,她热切地望着他:“皇上在忙些什么?”
他是不是在忙着暗查慕容家的事?
“边关告急,黄河水患……这些,皆不是霜儿需要操心的事。”轩辕恒道。
那么她应该操心什么事情?慕容映霜紧紧注视他的双眼:“皇上,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轩辕恒也注视着她的一双美眸。
“臣妾这两日大病初愈,尤其想念娘亲及幼弟华琛。皇上可否容许臣妾明日回太尉府省亲?”慕容映霜满目期盼地望着他,渴望他答应她的请求,更想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轩辕恒眸色深深,神情冷肃:“不可以!朕登基五年以来,后宫嫔妃数百,朕从未恩准一人回家省亲。霜儿又怎可坏了朕这个规矩?”
他的断然拒绝,让慕容映霜的心猛然一颤,然后便感觉到了丝丝的寒冷与痛意。
他此刻搂着她的情态是如此亲昵,可说出的话语却是冷漠无情。
她知道,她的要求确分有些过份,也不并合后宫惯例。可他拒绝得如此生硬严厉,却让她再次认清了他的心与她的心之间,始终横亘着的那道冰冷鸿沟。
“皇上……”她望着他,无望地说着这两个字。
“是不是朕真的把霜儿宠坏了?朕两次带着霜儿回太尉府看望你的娘亲,以致于霜儿以为,只要想回太尉府,便随时可以去?”他淡淡地说着,声音很轻很温柔,并没有任何斥责的口吻,却有着让人不敢反抗的力量。
“不是的。”慕容映霜望着他眸中的漠然,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以致于说话的声音都不免有些颤抖,“臣妾今日午休之时,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娘亲对着臣妾泪流满面,而臣妾的幼弟华琛也是一脸焦虑慌张……臣妾醒来后很是担心,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因此很想回太尉府看他们一眼!臣妾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过份,请皇上恕罪!”
她并没有说假话。正是中午所做的那个恶梦,让她下定决定到御书房来找他。可是此刻,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中波光沉静,让人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皇上,臣妾不知为何会做了这个恶梦?臣妾的父母家人,他们真的平安无事吗?”
轩辕恒眸中的平静让慕容映霜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她甚至忘记了父亲对她的嘱托提醒,直接便问出了家人是否安好的话语。
“你娘亲与幼弟,他们怎会有事?霜儿定是病后体虚,才会做那样的恶梦!”轩辕恒仍是不动声色,“该让絮语医女,多给你开几方安神定惊的汤药服了才是!”
“安神定惊的汤药,真的有用么?”她蹙起眉头,认真地看着他,企求他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怎会无用?”
轩辕恒说着,突然便对怀中这苍白得令人心疼的一张俏脸生了怜惜之意,他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与香腮,来回怜爱地摩挲着,“霜儿这小脸蛋,苍白得都没有一丝血色了。朕会亲自下旨,让絮语医女给你用心调理,若然调理不好,朕必定问她的罪!”
她不能明着问他,可是她想让他知道,她如今需要调理的不是身子,而是她需要一个让心安定下来的答案。
到底,他是不是正在彻查慕容家?慕容家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要如此对待?若然父兄真的有错,他可会放过她,还有她的一家,以致全族之人么?
可是,轩辕恒温柔的俊容与漠然的眼神,仍然没有给出一点答案。
“霜儿,朕今日还有许多要事处理。你大病初愈,不宜四处走动,还是早些回含章殿歇着吧!”说着,轩辕恒已放下双手,将她轻轻推离他温暖而厚实的怀抱。
见他已对自己下了逐客令,慕容映霜纵是心中还有更多担忧与疑虑,也只得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谢皇上关心,臣妾告退!”
回到含章殿华碧苑的慕容映霜更加坐立不安。
想到轩辕恒今日的言行,分明便是对她有意隐瞒。
难道,他竟要像对付高家一般对待慕容家了么?可父亲在她看来一向谨言慎行,又怎会像高太师那般做出那么多鱼肉百姓、天理难容的事来?
轩辕恒如今有意针对慕容家,难道竟是为皇为帝者,都有着疑心重的毛病,非要将重臣一个又一个地扳倒才觉安心么?
而他对她始终表面温柔,难道,他也要像对待高婕妤一样,在最后一刻才会撕破那温柔面具,将她彻底舍弃?
一阵寒心,一阵痛楚,一阵悔恨……她没有想到,她与高婕妤同样的命运,竟会来得这样早。
此前,她是多么的天真愚昧,竟然被他迷惑在那一片温柔假象中,竟然安于接受如此无奈的命运,甚至想着作为她的宠妃在后宫过一辈子!
世间的残酷,总是比她所能想像到的更为残忍无情!
看来,自己终是忘了作为棋子入宫进而受宠的身份,终是没有完全守着自己那颗清冷自持的心,一旦有了幻想与贪念,报应竟是来得这样快……
她只能恨她自己,又怎么能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