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从梦中惊醒,慕容映霜发现房内只有油灯在华丽的灯罩内扑闪。伸手一抹两颊,她发现自己竟又在梦中流泪了。
有时,她真的很恨自己的脆弱与执拗!
自古以来,经历小产滑胎的女人多如牛毛。可为何自己偏偏放不下,认定那素未谋面的骨血,便是她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磐儿?
原本,远离娘亲与庶弟入宫之后,她对自己的人生已没有过多期盼。是那个不期而至的胎儿,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憧憬与希望。本想着若能亲手将他养育成一位翩翩少年,即使自己在宫中最后的命运是孤独终老,她也不枉此生了。
可是,命运却如此捉弄了她一场!
她那不期而至的磐儿,竟又那样突然地离她而去。
此后在宫中,她又该有怎样的期盼?是如轩辕恒所愿,安心侍君,以期怀上他们的纬儿,以及更多的孩子吗?
可是为何,她觉得那样的幸福离她那样遥远?遥远得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去期盼?
暗叹一声,她掀被下床,信步走到窗前,抬手掀起了布帘一角。
上弦新月,月色微淡,皇宫内的殿角屋顶蒙蒙胧胧,刚可辨出轮廓而已。对面的含章殿正殿屋顶上,蓝色衣袍一闪,那人便已飞身跳落屋顶。
轩辕诺?他为何又再半夜出现在含章殿?
望着空无一人的殿角屋顶,慕容映霜陷入沉思。
有时,她真的弄不清楚,轩辕恒与轩辕诺帝王两兄弟的关系到底是怎样。
轩辕恒似乎对轩辕诺极其信任,但在众人面前又总是对他态度强硬,丝毫不给他不留兄弟情面!
而轩辕诺看似对皇上忠心耿耿,总是在一言一笑之间,轻松潇洒地化解皇帝给他的种种难堪。然而,他又时时会做出些放肆出格的事来,丝毫不把那九五之尊放在眼内。
就如此刻三更半夜,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后妃如云的后宫来去自如,飞来飞去,仿佛把皇兄的后宫当成了自家的后院!
越想越是纳闷,慕容映霜索性不再去想他们兄弟二人。
她想起了轩辕萏。
自那漂亮可人的小公主入住含章殿以来,她因心中对高婕妤存着的怨恨与心结,并不怎么愿意去偏殿见轩辕萏。可是心中却是时时挂念那小丫头是否安好,是否因想念娘亲与亲人而哭鼻子!
她让漫舞安排了好几位大小宫女去照顾轩辕萏的起居饮食,并时时向漫舞询问她今天吃了些什么,又玩了些什么,可有哭,可有笑?她样样事皆要反复过问,反复叮嘱,只差没有亲自去照料她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尤为在意小公主,可大家都没有点明。
漫舞告诉她,轩辕萏总是嚷着要见“娘娘”,可她总是硬着心肠不去见,只因怕一见到萏儿,又要想起自己失去磐儿的锥心痛苦!
多么无辜的一个小女孩,却要被自己如此执着地恨着!她有时也暗暗自嘲。
看来轩辕恒说得没错,要放下对仇人之女的戒心,谈何容易?难怪轩辕恒要怀颖,她怎么可能真的一辈子将萏儿视若己出,倾注所有的爱呢?
此刻夜深,那个可怜的小公主该睡着了吧?她可会在梦中呼唤她的亲人?
微微叹了一口气,慕容映霜突然很想去看看轩辕萏。
披上披风,她轻轻推开寑室门走了出来。
外室灯火微暗,值守的宫女正坐着打磕睡。慕容映霜不忍吵醒她,放轻脚步出了大门,来到偏殿厢房。
偏殿外室亦只点着微弱的油灯,却没有专人值守。慕容映霜来到厢房门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以为她会遇到漫舞或是什么人,可诺大的厢房之内,诺大的床榻之上,只躺着那个沉沉睡着的小公主。
厢房内并没点着油灯烛火,只有微淡难辨的月色透过窗户送进一点光亮来。那上弦蛾眉月,此刻淡淡地悬挂在床边的窗户外,仿佛在守护着那娇小无依的小小公主。
慕容映霜轻轻地走过去,在床榻边上坐下来,低下头仔细瞧着轩辕萏夜色下的小脸。
睡觉不安份的小公主,已将身上的锦被踢开了大半。慕容映霜轻轻笑了笑,伸出手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又温柔溺爱地轻轻抚了抚她娇嫩的脸蛋。
“母妃……”
香香甜甜的、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从熟睡的轩辕萏嘴中喊出,让慕容映霜心中一动,随即百感交集。
或许,自己温柔的举动让她梦见了她的母妃。
可她那母妃,却是自己此生最仇恨之人……
虎毒不食子,高婕妤虽然狠毒如豹狼蛇蝎,对她的独女却是疼爱有加。只可惜,她平日总是不喜轩辕萏接近她,如今却不得不将轩辕萏送到她这仇人手中,甚至企求着她这仇人大发慈悲,好心收留她的独女。
高婕妤该是如何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出如此计策呢?
无奈暗叹一声,慕容映霜站起身来,想回到自己房中去,却在听到外室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时,一下子定在了当场。
“王爷,你总是半夜到来,难道便不怕被皇上知晓了,要责罚于你?”
这,竟然是漫舞的声音!
那她口中的王爷,又是谁人?
慕容映霜支起耳朵,随即便惊讶地听到了轩辕诺那低魅好听的声音:“本王不半夜来,难道还要光天化日的来见你?”
“嗯,王爷说得也是。”
漫舞低语道,“可是,王爷总是半夜在殿外瞄来瞄去的,有时甚至在殿顶上一坐便是大半夜……皇上若然知道了,总是不大好吧!”
“你这是在责备本王么?”轩辕诺声音低沉。
“漫舞不敢!漫舞只是,想小小地提醒王爷一句……”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你放心,即使被皇上知道,责罚的也是本王,而不是你!”轩辕诺冷冷说道。
“可是,主子被责罚,我们做奴才的怎么会好?”
“好了,别再废话!本王问你,慕容映霜最近怎样了?”
听轩辕诺提到自己,慕容映霜心中一紧。忍不住走近门口几步,侧耳仔细倾听。
“还不是那样?日日忧伤,更是几乎夜夜泪流……适才,王爷不是亲眼看见了么?”漫舞有些赌气说道。
“你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轩辕诺轻声斥道。
“王爷到含章殿来,漫舞身为奴才,怎能不知道主子的一举一动?只是漫舞想再劝王爷一句,娘娘早已是皇上的人,更为皇上怀上过龙嗣,此生再也不可能跟随王爷,更加不可能成为王爷的正妃!”
“谁说本王要立她为正妃?”轩辕诺声音冰冷。
“全天下的人皆知道,诺王爷的正妃之位是要留给心爱之人。可是如今,王爷的心爱之人是谁?”漫舞冷冷反问。
慕容映霜心中一惊!
听漫舞的意思,轩辕诺心爱之人便是她慕容映霜,而他的正妃之位竟是为她慕容映霜而留?
这是多么荒谬可笑之事?
曾经,她多么渴盼他的回首一顾,怜惜挽留?
曾经,她是如何痴痴傻傻地,直到入宫为宠妃之后,还想为他守身,等待着他将她带出后宫的那一日?
可是,当她明白那一切皆不可能,当她明白她永远没有了退路,却有人说,轩辕诺心爱之人是她,他的正妃之位是为她而留!
她怎会相信如此荒谬的说法?而此话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轩辕诺久久没有出声。
慕容映霜听得漫舞又道:“因此,诺王爷不该在殿顶坐着吹风,更不该进入娘娘的寑室!”
“本王进入她的寑室,她并不会知晓,这进与不进,有何区别么?”轩辕诺淡淡说道,“本王坐在殿顶吹风,旁人并不会因此受寒,这坐与不坐有何区别么?”
“王爷,你这是狡辩……若然皇上知道你进入他嫔妃的寑室,他会怎样想?”漫舞急道。
“本王进了嫔妃的寑室,却碰也没碰他的妃子,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一眼,这与不进,又有何区别?”轩辕诺的声音,由淡然变得低缓而落寞,仿佛在自言自语,“只不过,是远远地看一眼而已……”
“王爷,你真的是,中毒太深了……”
“什么毒?”轩辕诺茫然问道,声音飘渺。
“漫舞不知道娘娘给王爷下了什么毒?”漫舞的声音仍是带着赌气的意味,“情毒?还是蛊毒?怕是此生,王爷的毒再也解不了啦!”
轩辕诺没有作声。
“漫舞就是想不明白,王爷见过娘娘才几面呢?竟然便可以陷得这样深!漫舞跟在王爷身边十几年了,却连王爷正眼一瞧都得不到……”
漫舞似是越说越委屈,话锋一转,又道,“王爷如今又有了侧妃,那依侧妃被迎入府中已有三个月了,日夜相伴,不知是否已得到王爷正眼一瞧了?”
“你是在吃本王依侧妃的醋么?”轩辕诺话中带着戏谑笑意,语气已恢复了正常,“本王调教了你十几年,便是让你以下犯上,出言无礼来教训本王的么?”
“漫舞不敢,不敢吃醋,更不敢教训王爷!”
“那便别再说废话!本王问你,慕容容华滑胎之事已过去一个多月,为何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是那么差,情绪也是如此低落?皇上不是时常前来陪伴她么?难道,是竟她知道了些什么?”
“漫舞也想不明白娘娘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照理说,皇上如今对娘娘极是温柔体贴,亲近隆宠,可娘娘仍是高兴不起来。”
漫舞叹了口气,忧心说道,“唉!也许丧子之痛,不是我们旁人能够体会得的。若然娘娘知道,正是皇上当初的决断,害她失了腹中胎儿,那还不知道该有多么悲痛、多么难过呢!”
“此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半点,知道么?否则,莫说本王惟你是问,便是皇上,也要杀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