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说过,后宫一举一动皆关系前朝。皇兄选择怀上龙嗣的妃子,向来不是审慎有加么?关于慕容太尉,既然皇兄之前有过‘空穴来风’之说,为何竟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让慕容美人怀上龙脉?”轩辕诺淡然问道。
轩辕恒没有回答,只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阵,他才道:“今夜时辰不早了,有什么话留到明日再说吧。明日早朝过后,你到朕御书房来,朕有话问你!”
“是。夜深了,有人或许正等着皇兄,臣弟也该告辞出宫了。”轩辕诺向帝皇行了辞别之礼,便转身向马车处走去。
今夜腊月二十五,轩辕恒的生辰,正是逢五的日子。
他自然知道皇兄定下的后宫规矩,今夜该是轮到初告有喜的慕容美人侍寑了。
见轩辕诺洒脱而又难掩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轩辕恒转过身,对内侍说道:“摆驾含章殿,华碧苑。”
在轻歌、漫舞和絮语医女等人的陪伴下回到华碧苑,慕容映霜便想到,轩辕恒这夜应是会来的。
即使不是逢五的日子,他都会尽量找机会来,何况今夜本就应来呢?
自今夜在宴席上醒来后,她的心便一直都乱哄哄的。
絮语医女为她重新细诊了一番,又熬了些安胎定神的药汤让她喝下。可直到此刻,她仍然未能很好地接受腹中已有了个小小生命的事实!
她说不清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到底是惊喜,是无措,抑或是茫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后宫之中不再是孤单一人,不再是只须照管好内心的孤清便可。她从此将有更多的牵挂,为腹中这个小小生命。
因这个生命,她与轩辕恒之间竟又联起了一条纽带,今后怎么也无法绕行开去,将两人的关系撇得清楚……
可是他,那个尊贵帝皇,对这腹中的骨肉又将是怎样的态度?
宴席之上,她从他的神色看不出来。此刻坐于床榻之上,想起他平日里对她那总是意外袭来,又似随时可以收手回来的盛宠隆恩,她更加理不清头绪。
内侍一声不高的通传响起,一身墨黑冠冕龙袍的轩辕恒已大步迈了进来。众人皆停下手中动作,站立迎候。
正靠在床榻上歇息的慕容映霜想下床恭迎,却被轩辕恒一抬手轻声制止:“免了,躺着别动!”
他大步走到床榻边,在床头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霜儿可感觉好些了?”
“嗯,臣妾没事。”慕容映霜道,“臣妾今日在太上皇与皇上寿宴之上晕倒失仪,实在是罪该万死!”
轩辕恒嘴角浮起一抹轻笑,宠溺说道:“霜儿马上便要当母妃了,莫动不动便说什么‘罪该万死’,太不吉利!”
“皇上……”慕容映霜抬眸看了他一眼,“臣妾知道了。”
她内心突然有一丝感动。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期待着她腹中的胎儿,并愉悦地接受了她即将成为他子嗣母妃的身份?
“絮语医女。”轩辕恒忽然转过头,寻找侍立在一旁的医女。
“微臣在。”絮语虽名为医女,却颇受宫廷器重,在少府太医令中封有宦职,与奉禄三百石的太医等同。
“你今后不仅要为慕容美人看诊养胎,更要负责慕容美人日常膳食,若出了问题,朕惟你是问!”
“微臣领旨!”
“大宫女轻歌、漫舞……”
“奴婢在!”轻歌与漫舞连忙跪地听旨。
“慕容美人怀有龙嗣,起居饮食更要尤为注意。今后娘娘一切饮水食物,全须经你们二人之手。若出了任何差错,朕绝不轻饶!”
“是,奴婢领旨!”
“好,你们都退下吧!”轩辕恒冷声道。
众人领了旨,皆静静地退了出去。
“皇上?”见轩辕恒对自己的起居饮食竟然事事操心,安排得如此细致贴心,慕容映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谢恩的话。
或许,他是经历了赵皇后难产而死,皇长子不幸夭折,而后妃又屡有流产之事,以致于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了吧?
他对她腹中胎儿的在意与细心,若说她完全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轩辕恒转首专注地望着她,一双俊眸中流光溢彩,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喜悦与温柔:“后宫嫔妃有孕,均需闭门静养。朕已下旨,今后宫中众人每日不必再到华碧苑向你请安。若无特别之事,一众闲杂人等,均不许轻易进含章殿!”
“皇上,真的要如此紧张么?”
慕容映霜认真问道,“一定要臣妾闭门不出,并且,即使是臣妾的好姐妹,也不能再入含章殿么?再说,含章殿内除了华碧苑,其余偏殿偏阁还住有其他嫔妃呢!”
从慕容映霜入宫之日起,含章殿内还住着数位品级居于“良人”之下的妃子。
“从明日开始,便不会再有其他嫔妃了。朕今夜便已下旨,让她们明日一早全部搬离!”
轩辕恒脸上是满意的浅笑,“明日,朕更会颁下一道圣旨:慕容人孕育龙嗣有功,特晋升一级,赐封‘容华’,赐住华章殿!霜儿可还满意?”
“皇上……”慕容映霜略惊,“臣妾上次蒙皇上恩宠,连晋四级,距今才不过数月。如今皇上又再为臣妾晋升一级,臣妾恐怕……”
“恐怕什么?”轩辕恒眸色深沉,“是怕有人不服?抑或是怕有人背后使坏?”
慕容映霜垂下了眼眸。两样,她都担忧惧怕。
若有人不服,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至于有人背后使坏,上次她与高婕妤换马后差点儿被摔落马下之事,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以往,她对自己的安危与处境并不十分在意,也不十分害怕。可如今,她腹中有一个弱小的生命,需要她这母妃去保护。
母妃……想到这个神奇的称呼,她心中竟淌过一股暖流,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了仍然平坦的小腹。
多么奇异的感觉!
在此之前,她并不期盼这个孩子,可当得知这小小生命已不期而至时,她立刻便油然而生一股责任与使命,让她不敢再独自活在自己封闭的天地。
如今,若说要保护她自己,无宁说,是保护她的孩子!
“霜儿实在不必担忧!”轩辕恒一只大手轻轻按上她抚上小腹上的纤手,他的大掌温暖而厚实,让她今夜慌乱无措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下来,“朕是他的父皇,自会定好万全之策,尽力护他周全!”
“父皇?”慕容映霜口中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望着他透着笑意的俊眸,心中竟升起一股异样感觉。
腹中这小小的血肉,已将她与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一声“母妃”,一声“父皇”,今夜听起来竟觉得如此动人……
“今夜起,朕会安排内侍值守含章殿。霜儿只需留在殿中安心地静养,直至我们的孩子诞生……”
“我们的孩子?”慕容映霜怔怔地望入他的深眸,“皇上可期待他么?”
“霜儿怎么净说傻话?”轩辕恒突然笑了,“朕为何不期待?朕如今尚未有皇子呢!”
“若然,她不是一位皇子呢?”她知道她的话问得很傻,但她仍是问了出来。
“那不也是朕的公主么?”
“可皇上已经有三位公主了……”
轩辕恒静静地看着她,直看得慕容映霜心慌起来。她有些后悔,她这句冲口而出的话,无疑又是犯了身为嫔妃的大忌。
少顷,轩辕恒却开口道:“霜儿便是生得再多,朕也期待!”
有些答非所问,但听到慕容映霜耳中,却令她禁不住心头一暖。
看着她怔怔的眼神,轩辕恒嘴角再次噙起轻笑。他一手轻搂住她的肩膀,俯首下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如此温柔,有如青蜓点水,却在她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再暖暖地流向全身,让人感觉如此心安、舒适。
“霜儿今日定然累坏了,早些安歇吧!”轩辕恒又俯在她耳边低声道。
“待臣妾起来为皇上衣。”慕容映霜忙道。
“不必了。”轩辕恒已放开她的俏肩站了起来,“霜儿身孕龙脉,不宜过份操劳。朕今夜尚未洗浴,有他们侍候便可以了。”
说着,他已抬步向门外走去。
望着他伟岸昂藏的身影走出门去,慕容映霜迟迟没有收回眸光。
更多时候,他是众人眼中无疑是一位威严清冷、说一不二的君王。
可有些时候,他的温柔、用心与体贴,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若他不是生而为帝王,只是一位寻常人家的夫君,嫁给他为妻妾的女子,会否觉得相当幸运?
翌日早朝后,赵王轩辕诺遵旨来到了御书房。
推门进去,只见坐在案前的轩辕恒正抬起头看他,脸上挂笑,神清气爽,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轩辕诺暗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绪,大步走上前去。
“昨夜,你的话没有说完?”轩辕恒开门见山问道。
轩辕诺略一思索,道:“不是!臣弟只是想问,皇兄如今对慕容太尉已全无戒心了么?那空穴来风一说,是否已不在顾虑之中……”
“诺,你未免过虑了。”轩辕恒呵呵一笑,眸中满是自信与傲气,“宠妃是朕的宠妃,龙嗣是朕的龙嗣,而太尉亦是朕朝中太尉……难道,诺还担心,朕这皇帝,终是无法掌控如此局面?”
“非也!”轩辕诺注视着眼前的傲世帝王,正色说道,“皇兄向来将前朝与后宫把控于股掌之间而毫不费力。臣弟对此向来佩服不已,又怎会担心皇兄无法掌控?”
“哼!你这是挪揶朕?”轩辕恒冷哼。
“臣弟不敢,臣弟说的是真心话!”
“不敢?你算了吧!”轩辕恒冷声道,“不过,你别忘了,如今朝中令人担忧的,并非慕容太尉,而是高太师!冬狩归来之后,朕又陆续收到参奏高太师之弟贪污枉法、拦截私吞治水物资的奏折,已不下十道,便连慕容太尉也递了参本。”
“慕容太尉与高太师本是宿敌,岂有不参他一本的道理?”轩辕诺了然笑道。
“可如今朝堂上下,太尉一派仍不足已压倒高太师势力。此种情形之下,朕若下旨严查高如是,不见得能查出些什么!若不能一击而中,朕绝不会仓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