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久久对准轩辕恒的咽喉,甚至有些微微的抖动。
迟疑着,迟疑着……慕容映霜不知道自己为何无法狠心刺下去。她甚至无法想像这一剑刺下去,他颈部鲜血喷涌的情形。
他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吧?他胸前由她所赐的伤口,已经半宿不停地往外渗着血,甚至他还两次落水,伤口血迹被河水冲洗了两次……若不是身特别健实之人,经这么折腾早就失血过多身亡了吧?
自己这一剑,可真是狠啊!慕容映霜暗吸了一口气。
瞧了一眼地上昏睡中的男人,听听远近再无兵马经过的声音,她终是放心地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幸好如今是黑夜,天亮之前,衣服应该都可以吹干的。如此想着,她已经将自己的男式外衣脱下,在四周铺展悬挂起来。
慕容映霜在一旁坐下。夜风吹来,她冷得抱紧了双臂。
“霜儿,霜儿……”
昏迷中轩辕恒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霜儿,很冷……”轩辕恒在梦呓。
他冷,她也冷啊!可是,他们的衣物都是湿的,这竹林之中又没有被子可盖,她有什么办法呢?
“霜儿,抱紧我,好冷……”轩辕恒却梦呓着,突然伸出一手抓住了她。
“喂,你都没穿衣服,快放开我!”慕容映霜边挣扎边轻声叫唤,“喂,我都压着你的伤口啦!”
温暖舒适的怀抱与“叶被”包裹,让疲累寒冷的慕容映霜几乎想放弃挣扎,沉缅其中。
慕容映霜猛然睁开双眼,发现天已大亮,红日高照,相拥而眠……
轩辕恒略显艰难地睁开双眸,望了望四周,又盯着慕容映霜茫然问道:“天亮了?”
“天亮了,你应该放开我了!”慕容映霜没好气地瞪着他说道。昨夜她挣扎了一夜,也没有挣脱他的无赖纠缠。
轩辕恒虽不适地皱了皱眉,却又满意笑道:“难怪,我昨夜一直梦见自己抱着个小暖炉在睡,却原来,抱的是我的霜儿!”
“谁是你的霜儿?”慕容映霜终于挣开他的双手站了起来,一边拿起自己搭在竹子上的衣衫穿起来,一边气呼呼地说道,“你还是个皇帝呢?身为男子,竟然如此无耻无赖无礼,先生与轩辕诺向来皆对我以礼相待,只有你,总是对我……总是如此过份!”
“你是我的未婚妻,怎么不是我的霜儿?”
轩辕恒神情认真地反问,眸底却似隐着一丝莫名的笑意,“你不属于他们,他们当然要对你以礼相待,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可你是我的女人,我所作所为,有什么错么?”
“谁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仇人!”已穿戴整齐的慕容映霜再次凑近轩辕恒身前,狠狠逼视着他,“你我之间的国恨家仇,我终是要报的!”
“凌漠云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痛恨我?”轩辕恒皱眉问道,“我们之间谈得上国恨家仇么?或许你忘记了过往发生的一切。那么我告诉你,你的父亲兄长谋逆造反,罪有应得。我终是放过了你众多的族人的性命,可你不仅不懂得感恩戴德,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难道有一位逆贼为父,你不觉得羞愧难当么?”
慕容映霜有些愕然地面对轩辕恒的质问。想了一想,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可是,我父亲身为西越人。所谓各为其主,他的所作所为,有他的道理!”
“什么?他是西越人?”轩辕恒冷声嗤笑,“凌漠云的鬼话你也相信?呵呵,他反心已久,或许他还真的把自己当作西越人了吧!”
望见慕容映霜更加错愕的表情,以及美眸中的迷惘犹豫,轩辕恒终于不忍心继续冷言相对。
他轻叹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再次伸出猿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语道:“霜儿,我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的误会与隔阂。可是如今,我不希望你再误解我。”
慕容映霜动了动,想挣脱他醉人的怀抱,可终是没有坚持。
“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心,你不何不舍得杀我?”轩辕恒以前所未有的耐性,柔声劝慰道,声音宠溺而低沉,低沉得让慕容映霜几又要沉醉。
慕容映霜两颊微热,气恼道:“谁说我不舍得杀你?”
“凌漠云与东昊势不两立,他的话你怎么能信?慕容氏祖先是东昊的开国功臣,便连我的祖母慕容先太后,也是出自慕容世家的一支……你的父亲慕容嵩,还有你,又怎么可能是西越人?”轩辕恒缓缓道来,“你父亲向来野心勃勃,不惜与西越人勾结,甚至认贼作父,以致害了你慕容全族,你该恨他,该怪他,是他……”
慕容映霜怔怔地听着,半信半疑。
“我本不想让你忆起那些惨痛之事。可是既然你如今受人蒙蔽误解我,甚至将自己认作异国人,我怎能不告诉你真相?真相或许惨烈,你或许还是会继续恨我……可是,你当初尚且能站在家国正义的一面,将与你父亲合谋的叛臣乱党名单交与我,为何,如今却又受人蒙蔽,颠倒黑白,忠奸不辨?”
慕容映霜抬首回望他,眼神茫然:“你所说的这些,我全都不记得。”
“不记得不要紧,你只须相信我!”
“可是,你与先生,还有诺,说的都不一样。你说,我应该相信谁?”慕容映霜一脸苦笑,甚至带着讥讽之意。
难道,他们都说了假话?
轩辕恒定定地凝视她的双眸:“我不会对你说一句假话。我如今对你所说,每一句都是真心!”
慕容映霜有些讶然,他竟然看得透她心中所想。
慕容映霜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行!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那些宦兵还会找回来,你不怕他们杀了你?”
“这里确非久留之地。只是,我被你那一剑伤得这样重,还能走多远?你这个狠心的小女人……”轩辕恒眼神深幽地看着她,有嗔责更有宠溺之意。
“你如今责怪我又有什么用?”慕容映霜摊开双手无奈说着,想想如此情形不禁又有些焦急,“那到底怎么办?你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难道要人背着才走得了?”
轩辕恒身材高大,她即使愿意背他,也是背不动的。
“这条河向东流经玉龙山,而玉龙山是东昊西越两国交界之处,山中人迹罕至。我们若能顺着河流躲进玉龙山无人之处,便可找个地方躲藏进来。”
“没错!我跟着凌漠风从东昊翻越玉龙山回西越之时,见深山河流两边有许多岩洞怪石,躲到那里倒是极难被人发现的……你可以一直在那里养伤,直到伤好了再回东昊!”
“你竟已想得如此周全?”轩辕恒不禁笑道,“我们可是要一起回去的。”
“一起回去?”慕容映霜神色有点犹豫,“可是,我先生……”
“什么先生?”轩辕恒面露冷色,不屑笑道,“他明明在骗你!难道你还相信他的鬼话,以为自己是西越人?”
“可是,我又为何要相信你的话?”慕容映霜冲口而出,撞见轩辕恒眸中淡淡的愠怒,不禁垂眸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为何只相信你……”
她没有再往下说。她并不明白,此刻为何竟然宁愿相信他,尽管她对先生的话一直毫无怀疑。
轩辕恒看着她,缓缓说道:“你暂时不信,便不信吧!不过,你不是不想我死掉么?那么,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想什么办法?沿着河流,难道要坐船去吗?可是我们并没有船!”慕容映霜抬起美眸问道。她无法否认,她确实不想他死。
“没有船,那我们便造一条!”
“造一条?你的意思是,我们用这里的竹子,做一条竹排,坐着漂到玉龙山中去?”慕容映霜脑中灵光一闪,不禁喜道。
“我的霜儿,仍是那么聪明!”轩辕恒脸上是满意的淡笑,“我们一起坐着竹排顺水而下,同舟共济……”
“真是个好办法,我适才怎么便没有想到呢?我马上削竹子做一个竹排!”说着,慕容映霜拿起长剑,便要四处寻找结实高大的竹子。
“先莫急!”轩辕恒却收了笑意道,“如今大白天,我们若是坐着竹排顺流而下,极有可能被西越人看到。”
“那么,须等到晚上么?”
“没错!削竹子做竹排也必急于一时,否则他们一旦再次搜到这里来,发现竹排,或者发现被砍伐过的竹子,都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那……我们如今该做些什么?”
“如今……不如先躲在竹叶中睡上一觉罢!”轩辕恒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昨夜一宿,我们都没睡够,今夜又要划着竹排赶一夜的路,不如先养精蓄锐!过来,到我这儿来,挨着我睡……”
轩辕恒说着,嘴角含笑向她伸出了一手。
过来……多么熟悉的话语,他那个样子,又是多么熟悉的动作?
可是,慕容映霜并不愿走过去,继续与他相拥睡在一起。她看将被她挂在竹子上的衣衫取下来,抛到他身上,道:“你的衣服,你都穿上吧!我睡这里便好了。”
说着,她便原地坐了下来,打算待他穿好衣物便躺下睡觉。
见她不愿到他身边来,轩辕恒脸上神色倒无甚变化,只自顾自地穿起衣物来。但慕容映霜却笃定,他心中一定很不乐意,却习惯性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慕容映霜有些奇怪,为何她只看着他,便好像天生似地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与性情呢?
轩辕恒穿好衣衫,便一声不吭地躺下睡着了,睡前还拉过一些竹叶将自己掩藏起来。
然而,在没有确实他们的关系到底亲密到何种程度之前,她可不愿在他睡着之时帮他穿衣了。
几不可闻的沉稳呼吸响起,轩辕恒已经睡得很沉。慕容映霜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也学着他的样子,躺进浓密的竹枝竹叶中睡起觉来。
昨夜辛劳,她今晨确是没有歇息够的,因此很快便进入了沉沉梦乡。
她以为到该削竹子做竹排的时候,轩辕恒会喊自己。可是当她在黄昏时分突然惊醒之时,却见四周静悄悄一片,轩辕恒仍然藏身竹叶中一动不动。
“寑,轩辕恒,我们是不是该做一个竹排了?”她一边坐起来走近轩辕恒,一边轻声问道,“天快黑了,你快起来吧!”
可轩辕恒始终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轩辕恒,你怎么了?”慕容映霜伸出手指到他鼻下探了探,只觉他气息炙热;她又用手背轻触了一下他额头,被烫得连忙缩了回来。
糟糕,他发烧生病了!
胸前剑伤,加上昨夜反复在冰凉的河水中浸泡,想来他想不发烧都难。可是,他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发烧昏睡呢?
“喂,轩辕恒,你快醒醒,我们一起做竹排啊!”她反复摇晃着他,“你病得可真是时候,我一个人怎么做竹排?喂,快醒醒,你不怕西越人来杀你了?”
可任凭她怎么摇他,他依旧紧锁眉头,沉沉昏睡不醒。
慕容映霜叹了口气,放弃了唤醒他的努力。
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她既没有草药,也不懂医术,惟一之计便只有独力将他带离这个地方了。
思索了一阵该如何做一个竹排,她便拿着长剑站起身来,到竹林中削了十来根高大的竹子,砍成整齐的一段段,然后又削下柔韧细长的枝条竹篾,将十来根圆竹子扎实地捆绑起来。
几番折腾,直到累得汗流夹背,她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之时,做好了一个竹排,并将它推到河面上固定好。
不敢有片刻耽误,“你可真会找时候昏啊!总是这样折腾我……”
为怕竹子刮伤他,她不得不始终小心翼翼的。终于将他拖拉到竹排上安置好,她累得坐在竹排上大口喘着气。
想着或要漂流一夜才能进得深山,她不敢多歇,解开竹排,用事先削好的竹板为浆,在苍茫夜色下顺着河流划水而下……
她一夜不敢合眼,怕碰到西越人被发现踪迹,也怕竹排在河中遇阻翻沉,更担心昏睡中的轩辕恒会翻落河中。
轩辕恒这一夜也睡得并不安稳。
月色下,他有时会突然伸出双手,胡乱中猛然抓住慕容映霜的手,连唤“霜儿,不要跳……”吓得慕容映霜连忙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叫唤的声音,在过于寂静的黑夜中引来不知什么人的注意。
更多的时候,他只着紧闭双眸轻轻呓语,说着一些慕容映霜听不大懂的话语:
“霜儿,我送给你的玉佩,你永远也不许摘下来……”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纬。蒲纬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霜儿,还记得么?……你若不记得,我念给你听……蒲纬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慕容映霜茫然地听着,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跟你……有这么熟嘛?”
他跟她,可曾有过如此刻骨铭心的深情?
天色蒙蒙亮起之时,他们的竹排已经漂进了玉龙山脉深入的河谷之间。
两岸山色奇丽,宛如仙境,慕容映霜仔细观察着两岸的石壁与岩洞,寻找着可以让他们安全容身的地方。
终于,她让竹排靠了岸,费尽力气将轩辕恒拖进一个隐蔽在树从后的岩洞中,安顿下来。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已一日两夜没有吃东西,腹中顿感饥饿。
走出岩洞四处查看,她摘了些野果充饥,又捧着一大捧野果回到洞中,可轩辕恒仍是闭目昏睡不醒。
摸摸他的额头,他似乎烧得更厉害了。慕容映霜跑到河中,用竹筒舀了一筒清水回来,想慢慢喂给他喝,可是他却根本喝不进去。
“从前夜到如今,滴水未进,又发高热,人会死掉的吧?”
慕容映霜手足无措地在洞内踱来踱去,却不知如何才能将他救活过来。
直到再次黄昏日落,轩辕恒除了偶有呓语,轻轻念着“霜儿”二字,仍是一点儿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就连慕容映霜想强行给他喂下的水,也都悉数流到颈下……
慕容映霜心中突然一阵惊惶,她再次俯到他身前轻摇着他:“喂,轩辕恒,你不要死啊!喂,你倒是喝一口水啊!轩辕恒……恒!”
可是轩辕恒双目紧闭,薄唇紧闭,毫无反应。
整整一个夜晚,又翌日整整一个白天,慕容映霜始终无法将高热昏迷中的他唤醒,也无法给他喂下一滴水。
她不懂医术,除了反复用身上扯下的一方布块,浸湿了搭到他额头上降热外,她根本无计可施。
她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是否滚烫,并及时更换湿布。她只知道不能让他的脑子烧坏,至于他能不能醒来,只能全凭他自己了……
至这日日暮时分,望着轩辕恒已变得苍白的脸,以及有些干裂而紧闭的薄唇,慕容映霜几乎要绝望了。
他已经两日三夜没有吃东西,更是滴水未进,即使不因伤病在而死,也该渴死饿死了吧?
心中焦虑而慌惑,她再次想也不想地用手指沾了些清水,即使他喝不进水,这样也可以让他死得慢一些吧?
想到他或许再也醒不过来,而自己至今未弄清他到底是她的仇人,她的爱人,还是个说假话骗她的大骗子……她竟突然哀伤得不能自已。
“轩辕恒,你倒是醒醒啊!你不能死在这个地方,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在这儿啊!”她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轻摇着他,皱眉呼唤,“你不要这样吓唬我呀!”
“轩辕恒,你不要死……”她好几次焦急担忧得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哭腔道,“恒,你快活过来!”
“恒,你快醒醒,你快醒醒……恒!”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再唤起他的名字,可是这样呼唤着,她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带着难以自抑,无法解释的无比心伤与悲痛,“恒……你不要死!”
“傻霜儿,别哭了,我不会有事……”
泪眼寑中,慕容映霜终于看到轩辕恒缓缓睁开双眸,焦干的薄唇轻轻地吐出这句话。
她惊喜万分地擦了一下泪水:“你没死?你终于活过来了?”
“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死?”轩辕恒虚弱地说道。
“你一定渴坏了吧?快起来喝一口水!”慕容映霜激动中并没有忘记他已两三日滴水未进,连忙将他扶起来,端起身边的那竹筒清水,送到他唇边。
轩辕恒缓缓地将那筒清水喝尽,然后抬起头,痴痴的看着她。
慕容映霜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你这是在报答我么?”轩辕恒轻轻说着,淡淡地笑了。
“报答?”
“你在伤病之时,我也这样伺候过你……”
“是么?”慕容映霜一脸迷惑,却想起他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连忙拿起一个野果递到他面前,“你一定饿坏了吧?快吃,这是我摘给你的。”
轩辕恒接过那野果,看了一眼,放到嘴中轻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