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也同样明白,身为帝皇,那是他无可厚非的责任与选择。若然身处帝位的是她自己,或许她也会这么做吧?
只是,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她怎能做到不恨他?
若要做到不再被那些恨意折磨,她必须向后迈出一步!
向后迈出那一步,她从此不必再恨他,不必再求他,也不必再对慕容氏无辜族人心怀愧疚与不安。
她追随娘亲与华琛而去。她放过了轩辕恒,也同样放过了自己……
身体飘坠,耳边风声乱响。
生命的气息一丝丝地从她的身体抽离,带走了那些仇恨、愤怒与悲伤,也同样带走了那些痴恋、不舍与心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放任自己沉缅迷失在那些缥渺的轻语温柔之中……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一沉,似是落入棉絮之中,被突然止住了下坠的自由,紧接着,又被带着向上一跃,停了下来。
慕容映霜茫然睁开双眼,向下凝望。
透过云雾的缭绕笼罩,她看到了随她同时跌落的砂石,继续朝那深不见底的谷底急坠,而自己的身子却被一身着白色衣衫者,横抱着悬于壁边。
难道,在这宛若仙境的深谷,自己已被仙人所救?
正想扭转头看看救她的仙人是何等模样,她却已被那“仙人”狠力地一扯,推进了悬崖壁上的一个山洞,趔趄了好几下才能站稳身子。
手扶额头,有些眩晕地朝洞内方向看去,她看到了一个白色欣长的身影。
洞内稍暗,她眯着美眸辩认了好一阵,才看清那人俊秀而冷漠的模样。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凌漠云。
西越太子凌漠云!
他竟然真的没死?
上次在崆峒山广林苑外,他身中轩辕恒劲道十足的银色羽箭,然后便被他的弟弟凌漠风抱着一起,坠入了汹涌的谷底江流……
若说凌漠风可以跳江逃生,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可是这西越太子,竟然没有被轩辕恒的一箭重伤致死?
此刻,凌漠云傲然冰冷地撇了她一眼,转向山洞深处说道:“轩辕恒可真够狠的!她这跌下来,好重的冲劲,害孤差点儿伤了一条手臂!”
“殿下为何急于出手?害得老夫已无用武之地!”一道阴阴的男子声音在洞内响起。
慕容映霜正想转眸看看洞内又是何人,却觉眼前蓝影一闪。
“看,轩辕诺又为她奋不顾身,纵身往下跳了。”凌漠云冷冷笑道。
慕容映霜一惊,忙侧身低眸往那深不可测的谷底看去,只见一身蓝衣的轩辕诺正急急下坠,蓝色的袍角衣腰被疾风吹得狂乱飘飞。
“诺!”
慕容映霜惊得身子差点便要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一边的洞壁,“诺!诺!”
她焦急地又对着谷下呼喊了两声,可那呼声却瞬息便被山风吞没,而轩辕诺的蓝色身影也很快便消失在半山的云雾之中。
诺,你为何这样傻?你这样跳下万丈谷底,可还有生还的可能么?
慕容映霜一手扶着洞壁,心头忧虑,眉头紧蹙,怔怔地望着无人的谷底云雾出神。
我慕容映霜如何值得你如此对待,如此值得你屡次不计后果地挺身而出,舍命相救,无私相助呢?
要说愧疚,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该是你吧?
“老夫说得没错,这个女人对于我们来说,是极有用处的。”
山洞内,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再说道,“无论是用来对付轩辕恒,还是用来对付轩辕诺。或许,她的用处,要比那老废物慕容嵩多多了!”
慕容映霜转首向山洞内看去。
虽是光线晦暗,她却看到一个灰色的老者正盘腿坐在洞内。而他的四周,显然还立着十来名身材魁梧、手执长刀的黑衣人。
不用看清他的脸,光听他那阴恻恻的声音,慕容映霜便大致猜到了,洞内的老者正是凌漠云的心腹、凌漠风的师父,西越国的赵太师。
她原本以为,这赵太师与凌氏三兄妹都已回到了西越。却不想,他们竟然又怀着叵测的居心,再次出现在洛都。
“呵呵!”站在离慕容映霜不远处的凌漠云轻轻地笑了笑,也走到山洞一侧,安然地盘腿坐了下来。
他挑着冷傲的双眸审视了慕容映霜片刻,道,“孤实在想不透也看不出,这个女人到底有何独特之处,竟让轩辕氏兄弟相争,谁都放不下?难道,便是因为这副诱人的皮囊?”
慕容映霜神色淡然,并不看他。
“虽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色相皆是虚妄!”凌漠云盘腿坐在那里,冷冷笑道。
慕容映霜不屑的眼神终于清冷地向他看去。
听说这西越太子自小修行,并且向来不近女色。
可是,他看上去一副道骨仙风,超然世外的样子,说出的话语却总是如此尖酸刻薄,不怀好意。
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心胸狭隘、权欲极盛的俗人。否则,他何不把自己的太子之位让给弟弟凌漠风,自己干脆躲进深山中修行?
原本,她还因为他曾助她逃过了凌漠风的凌辱而对他心怀感激,可此刻看着他眸中的冷傲,听着话中的讥讽,想着他与那阴恻恻的赵太师为伍,她对他如何也起不了那感激之情来。
尽管,他刚刚又救了她一命。但他的目的,不过又是将她陷入难堪境地而已。
“太子殿下与赵大师又再来到东昊洛都,又想打些什么主意?难道,是想利用我去要挟些什么人么?”
慕容映霜漠然中肯说道,“莫说我不提醒二人,我今日跌下这悬崖,便已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再说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只怕到了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能不能派上用场,不是慕容昭仪说了算。至于何时才是派上用场的关键时刻,连孤都不着急,慕容昭仪何必操心?”
凌漠云冷冷地斜眸看她,极有耐心地说道,“说到一心求死,孤也提醒一下慕容昭仪,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孤手下轻易地死去。即使你咬舌,自刎,服毒,跳崖……孤也有办法将你救活!你在孤手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好好地活着,另一个,便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慕容映霜神情冷淡地看着凌漠云。她心中却在暗虑,她并非没有见识过凌氏三兄妹的手段。如今落人此人与赵太师之手,如若无人来相救,只怕便如他所言,永远也无计逃脱了。
那么,她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寻找机会一死,以免成了东昊与西越交战的负担?
尽管,她笃定轩辕恒不会因为她而对西越作出什么让步,她却不知道,轩辕诺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她更加不愿看到,任何人因为她的受控而处于两难境地。
“听,上面又打起来了。你的皇帝夫君轩辕恒,正在歼杀你的父兄与族人!”凌漠云已盘腿闭目,冷冷说道。
静下心来听着上面的打斗声,慕容映霜才意识到,这个山洞离绝顶距离并不远。
在坠落的过程中,她本以为她已经历了亿万年,其中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原来,这凌漠云与赵太师,便一直带着人来到这山洞下,坐山听虎斗,既不出手帮助与他们有勾结的父亲与众逆臣,更根本便不敢与轩辕恒的人打照面。
看来,他们在东昊,也不过便如过街老鼠一般,力量微小而又见不得光罢了。
慕容映霜不觉凄然一笑:“你们既已清楚如此情势,又何必想着日后用我去作什么筹码?”
“若是孤心爱的女人威胁到孤的江山,孤也会如轩辕恒一般狠绝。只是,心爱的女人,毕竟是心爱的女人,总有一朝,能派上特别的用场!”
“什么特别的用场?太子殿下不是向来不喜女色么?怎能揣测别的男人对待女人的心思?”慕容映霜讥讽道。
对于他的假意修行,对于他总是一副超然物外蒙蔽世人的样子,她不吝于回以嘲笑。
凌漠云眸中寒光一迸,睁开双眼直视着她,过了好一阵,才眯目冷笑道:“轩辕恒虽逼你跳下崖悬,此刻又在屠杀你的亲人,但他的心,一定很痛吧?孤要让他日后更痛,以报那一箭之仇!”
“让他更痛,报那一箭之仇?”慕容映霜了然冷笑,“太子殿下的真正目的,是东昊的万里江山吧?”
绝顶之上隐隐约约的打斗声没过多久便平息下来。
山洞之内,那十余名高大健硕的黑衣人如石头人一般站着一动不动,凌漠云与赵太师两人,分坐在山洞内外两侧,盘腿闭目。
他们两人看似在打坐修练,慕容映霜却知道,他们是在潜心静听上面的动静。
她站在山洞边上,有那么一瞬,她想再次转身跳到深谷下去,以免成为面前两人要挟东昊的棋子。
但是,想到轩辕诺奋不顾身地跃下悬崖,只为了救自己一命。髅蚊尚且偷生,自己此刻再蓄意寻死,未免太过不值。
未来的日子还长,凌漠云一时还没有与东昊较量的机会,自己也便只需忍耐一时,见机行事寻得机会再行逃脱吧!
如此想着,在洞内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终是累得也在山洞里坐了下来。
十多个人,便都一声不吭地待在山洞内,从清晨一直到了黄昏日落。
傍晚天色未黑透的时候,凌漠云终于有如一座入定的俊秀雕像般突然醒转,站起身来冷冷道:“走吧!”
那赵太师闻言也突然从几乎静止的打座中醒转,与山洞内的十多名黑衣人一起走到了洞口。
慕容映霜内心讶然地看着这群奇怪的西越人,暗暗将紧握于手中的铜哨子再次藏回衣袖之内。
昨夜在华碧苑内吹响铜哨子将轩辕诺唤来之后,她于焦灼中将那铜哨子藏到了衣袖之内。
今日在山洞内这漫长而寂静的一日,她已暗中取出铜哨子,在地面泥土上压下了数个印记。
她希望,若然轩辕诺四处寻她,再次寻到这山洞内之时,可以认出她曾经来到这里,并且仍然活着。
昨夜与今晨的惨烈与悲痛,经过她的决然一跳,以及洞中这静谧古怪的漫长一日静思,如今想起已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