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满山血腥,尸横遍地,轩辕恒一手拿着银弓,一手抚着胸口缓缓转身,挑眸看向深谷之外,不带情绪地说道:“宋巍,立即派人下山,寻找慕容昭仪与赵王下落。若然找不到,派去之人便不必回来了!你便继续派人,直到找到为止。”
“在下遵旨!”宫廷侍卫队长宋巍领了旨,立即吩咐人下山去搜寻。
轩辕恒望着深谷之外,突然,他俊眉一锁,“皇上!”
轩辕恒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抬起头来,已是俊脸煞白,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落。
“皇上,您怎样了?”宋巍紧张问道。
轩辕恒抬眸望向雾色苍茫的绝顶之外,过了一阵,终于缓缓站直了身子,淡然说道:“没事!朕只是心口痛了一下。”
“心口痛?请皇上立即回宫,请太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宋巍关切说道。
“找什么太医?”轩辕恒冷笑一下,“朕不会有事!”
众侍卫面面相觑,也不敢再说话。
轩辕恒撇开众人,缓缓转过身,大步向绝顶之下的白云山路下走去。
即使再痛,他也不能当着这众多将士的面痛!
回到皇宫之后,轩辕恒并没有如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传霍萧寒到御书房来,仔细询问一番彻夜辑拿逆臣同谋的战果,以便一齐检视得失。
他直接回到了乾元殿,独自坐在寑殿之内,将众侍卫、内侍与宫人皆赶了出去。
“皇上,含章殿宫女轻歌求见!”寑殿门外,徐公公小心地禀报道。
“轻歌?传她进来吧!”
轩辕恒原本谁也不想见,可是此刻却突然想见见日夜跟在她身边的这位宫人,否则他心头的那些痛苦、郁结与惊慌,又该如何排解呢?
难道又要在下一刻,痛得心如刀割,痛得冷汗直流,才能排解心头的那些痛恨与不安吗?
只有上天知道,他有多么痛恨那个名叫慕容映霜的女子。
他为了她,到底做出了多少匪夷所思的事?
他甚至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己的身边,一再找理由劝说自己对慕容嵩之事再看看,再等等,一再蒙骗自己说,慕容氏是名门望族,甚至与自己的祖母一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轻此切莫轻举妄动!
可最终形势所逼,慕容嵩的野心昭昭与胆大妄为让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他暗暗庆幸,自己终是没有座失良机!
可是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又可明白一分?
他耐心等待,费尽苦心地一直帮她寻找各种不必受死的理由。
当她出于大义,上交了宫中奸细与谋逆宦员的名单时,天知道他的心中有多么兴奋与喜悦?
他甚至为她搭好了桥,指明了路,只要她当着天下人的面与慕容氏一族决裂,他便可以明正言顺的,因此她的莫大功劳、大义之举,将她推上紧紧陪伴他身边的后位,并且,将他们的纬儿立为太子。
可是,她却偏偏如此固执于自己的家族亲情,不肯依着他为她铺好的路前行!
他心中对她的痛,他心中对她的恨,她不知晓,天下人也不知晓,他只能把自己气得胸口发痛,冷汗直流。
可是,也只有上天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是如何的惴惴不安,甚至怀着她仍可生还的一丝希望,希望轩辕诺可以在崖底丛林或崖壁大树上,找到侥幸生还的她。
而大树丛林,便只能是慕容映霜惟一活命的可能了。
如若,她已经香消玉殒了呢?
轩辕恒一思及此,豆大的汗珠再次从额上涌出。他坐在座上,一手捂住胸口,高大的身子痛苦地弯了下来。
“皇上,您怎么了?皇上龙体一向强健,无病无痛,何时竟有了这心口痛的毛病?”
轻歌踏进门口看见,连忙快步走进来,一边拿起案边的白巾为他拭汗,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太后若然知道了,该有多么担心?”
“朕没事。朕只不过昨夜彻夜未眠,又带兵上山剿灭叛军,以致过于劳累才会如此,你莫要胡言乱语!”轩辕恒咬着牙冷声道,像是警告轻歌不许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尤其是卫太后。
“唉,皇上您又何必强撑着?”
轻歌哀伤感叹道,“想当初,昭仪娘娘入宫之时,皇上将奴婢派到华碧苑,说是帮皇上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却怎知这游戏到了今日,却一点儿都不好玩,余下的只有心痛呢?奴婢听说,娘娘在绝顶之上跳下了山谷,如今看来……料是凶多吉少。莫说是皇上,便是奴婢也……”
轻歌说着,两眼微红,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听轻歌说起慕容映霜,轩辕恒沉着脸,一言不发。
“皇上,宋侍卫长已派人到谷下寻找了大半日,听闻霍大将军也派人去寻找娘娘了,可是至今未有任何消息,难道娘娘真的……”
轻歌说着,满目担忧,又不愿相信那个可怕的结果,“可是,诺王爷也跳下深谷去了,为何他们也找不到诺王爷的踪迹?难道便是因为谷底太深,他们都已经……粉身碎骨了吗?”
“即使她变成了碎末,朕此生也一定要将她找到!”说着,轩辕恒狠狠地一拍案面,便猛然站了起来。
“皇上,您要去哪里?”轻歌惊问。
轩辕恒又再用一手捂住了胸口,片刻之前还拍案激动的脸色已平静了下来,语声竟略略变得虚弱:“朕想亲自去寻她……”
“可是皇上,您还在不断地飙冷汗呢?”轻歌急急劝道。
“可是,朕却不敢去……”
轩辕恒却完全不顾轻歌在说什么,只自顾自地低语着,“朕害怕,亲眼看到她香消玉殒、血肉模糊的样子。朕若然不去,尚能抱着那一丝侥幸与幻想……”
面对着轻歌这个自小跟随在身边的小宫婢,轩辕恒第一次在人前,毫不知觉地暴露了自己的恐惧与慌张……
轻歌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皇上该不是想到了昭仪娘娘,才会如此心痛、心慌,以致狂飙冷汗的吧?其实,皇上不必伤心太早,如今娘娘与诺王爷皆踪迹全无,应该是好事一桩。说不定,便是诺王爷救起了娘娘,正在某处帮她疗伤呢!奴婢真没想到,诺王爷竟然又一次,奋不顾身地跳下悬崖救娘娘……”
感慨地劝说着,轻歌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未免失言,却见轩辕恒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朕何尝不想跳下去救她?”
他深沉的双眸并没有看向轻歌,只是茫然地望向空中,仿佛仍在自说自话,“当她坠落悬崖那一刻,朕比任何人都想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下去。即使一起到了跳到了黄泉,朕也要及时捉住她,问问她为何竟敢如此大胆,为何丝毫不体谅朕的一番苦心……可是,朕不是诺,朕可以不管不顾地扔下那满山的将士与叛军,可以不顾父皇与母后的殷切期望,扔下这东昊江山,只为了追随一个女子而去么?”
“皇上,奴婢明白您的苦衷。”轻歌道,“自小到大,皇上便是长兄,总是要做出长兄的样子;而诺王爷,向来便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他时时闯祸,时时作出惊人之举,也总是要皇上来兜着护着的。”
“以往,朕总看不惯他随心所欲的作派。可是如今,朕却羡慕他,嫉妒他!为何朕便不能如他一般,不管不顾,想怎样便怎样,想不娶妃便不娶妃,想爱谁便爱谁,想跳下悬崖便跳下悬崖?”
轩辕恒说到最后竟又再激动起来,冷峻的双眸紧紧盯着轻歌,似是非要这心腹小宫女给他一个答案。
轻歌被他从未有过的激怒神色与惊人话语吓住了。
作为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人,她何曾知道向来严谨自律、样表现卓越的皇上,竟也会有羡慕嫉妒赵王的洒脱不羁的想法?
“赵王也不容易,他也不是想爱谁,便可以爱谁的!”轻歌迅速冷静下来,淡淡劝说道。
她与漫舞皆是明白,赵王深爱娘娘,但娘娘却是皇上的妃子。
谁又说赵王不是也挺可怜的呢?
“皇上还是该谨记,自己是一国之君,怎能去羡慕一位王爷?”作为多年心腹,尽管年纪比轩辕恒小许多,轻歌还是不动声色地淡定提醒道。
意识到自己今日未免有所失仪与失控,轩辕恒的神情恢复了冰冷。他对着轻歌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慕容昭仪回来之前,含章殿便由你打理了。朕今日太累了,想独自坐一坐。”
昭仪娘娘还有可能活着回宫么?
轻歌在心中轻叹一声,站了起来,恭敬行礼告退道:“奴婢领旨。皇上已有一日一夜未合眼了,且保重龙体,上了床歇息一阵吧!”
见轩辕恒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仍如一座冷沉的冰山般坐在那里,她只好轻轻摇了摇头,退了出来。
“蒲纬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为何,我总喜欢念起我们的诗?”
“霜儿,你是我的霜儿,只独属于我一人……若有来生,你也仍是我的……”
那一句句温柔怜爱,那一句句霸道缠绵,那一句句耳畔轻语,便在那一瞬间,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一重现。
当慕容映霜再也不敢带有生的期盼,决然毅然地后退一步坠落悬崖之际,那些曾经的甜蜜温馨、宠溺私语,便竟都冲破了仇恨、愤怒与悲伤交织的壁垒,毫无预兆地涌入脑间,伴着他的俊魅浅笑,淡淡梨涡,一起交织同现,跌宕起舞。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些声音与面容,却如同在记忆中回荡飘飞了万年……
决然而狠心地抛弃自己的性命,以死相谏相求,她是恨他的。
她恨他,害她无辜的娘亲丧了命,并且死得那样惨!
她恨他,当着她的面向华琛射出那夺命的一箭,同样狠狠地射碎了她的心!
她恨他,残酷地执行着那毫无人性的律法,不肯对她的族人赐下哪怕是一点点恩惠!
是这些恨与失望,让她对生再也没有了期盼,逼得她只得义无反顾向后迈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