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她自己对此事已有定论。
应儿刚刚亲口告诉了她,父亲虽已在幽禁之中,却仍然野心不死,还在暗中派人联络部下,私通西越人,奋力谋划着最后一击。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族,让她情何以堪?
她不相信,自己还有作最后斡旋的可能与必要!
她宁愿相信一切已在轩辕恒的掌控之中,她只需静待自己的下场。
轩辕恒迈开大步,走到了她身前:“霜儿不是多次让侍卫去请求,说要见我么?如今我到了,霜儿为何却扭头不见?”
他的声音仍是那样浑厚而动听,不高也不低,却透着一股冷冷的威严。
慕容映霜缓缓转过首来,遇上了他眸中的冰冷、沉静与深邃。
从容地从木琴前站起,她只需转身一步,便站在了他高大的身子面前。
“两月不见,皇上可安好?”她微一屈膝,微微笑道。
当她曾经害怕至极的命运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之后,她立在他面前反而如此从容镇定,就好似此前所有漫长的隐忧,不过是在为今日的平静面对作着准备。
出乎意料地,轩辕恒抬起一手,轻轻抚上她的俏脸,瞬间溶化了两人之间的冰冷与疏离,仿佛他们又变成了那对情深款款的帝妃。
“两月不见,霜儿又忘记该如何称呼我了?”
这温柔的动作,竟让双方不约而同地感到如此熟悉。
望着他深不见底的俊眸,慕容映霜璨然一笑:“呵,是啊,霜儿竟差点儿忘记了。那么恒可否告诉霜儿,你打算如何处置慕容一族,又如何处置霜儿与纬儿?”
轩辕恒只低眸望着她,深沉不语。
心中意会那侥幸中的宽恕不会降临,慕容映霜脸上璀璨的笑意慢慢黯淡:“霜儿只求,能够再见纬儿一面。”
微颤地说到最后的“纬儿”二字,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害怕自己终要控制不住激动饮泣起来。
她并不怕死。
若说她最放不下的,便只是与纬儿的离别吧?
至于娘亲与华琛的下场,更是她不敢触碰的,哪怕只是深入地想像一下。
“如今,你不能见他。”
轩辕恒轻轻松开了抚在她脸上的手,将双手背到身后,淡然说道。
“如今不能,那么到底何时才能?”慕容映霜双眸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待此事尘埃落定之日,便是你见纬儿之时。”
“尘埃落定?尘埃落定之日……”慕容映霜眸中水光流动,口中轻轻重复着。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能再见纬儿……这是他给她的一丝希望么?
“我父亲如今已被幽禁,他将会如何定罪?”慕容映霜眸中重新燃起满满的期盼,“我娘亲她们,可会受到牵连?”
只有意图却未成为事实之事,是否可以免死?
或者,即使父亲作为主谋者必死,慕容氏九族是否可以不必受到株连?
“如今,一切仍未有定论。”轩辕恒声音平淡如初。
“未有定论,那么便是仍有转圜余地么?”慕容映霜惊喜问道。
轩辕恒不语,眼望窗外。
“恒,你今日突然来见我,便是要告诉我这些么?”慕容映霜眸中闪着华采。
“我只是正好经过含章殿附近,无意中听到了霜儿的琴声。霜儿的琴声如此动人心扉,以致我……”轩辕恒从窗外收回眸光,深深地望着她,“想到已足足六十一个日夜没有见到霜儿,我便走进来了,只想着看霜儿一眼……”
他的话语变得如此情深,却又如此自然,让慕容映霜差一点便要忘记他对她长达两个月的冷落,以及他即将对慕容家族命运作出的残酷宣判。
美眸一闪收回心神,“原来恒过来看我,却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轩辕恒闻言,“既是临时起意,那便临时起意吧!”
他微闭双眸的迷醉与满足,落入了慕容映霜震惊地瞪得老大的眼中。
是因为自己对他仍有所求,因为慕容家族的命运还须倚仗他的宽恕与承诺吗?
慕容映霜来不及多想。因为,她亦已迷醉。
慕容映霜轻轻地笑了:“已是八月天时,怎么还那么热?”
脸上的笑意已被凝重与忧虑代替,她的情智也在激动迷醉之后,也渐渐变得清明。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了,万家团聚,亲人相见的日子,恒可知道,我最想见到的是谁?”躺在床榻上,看着他魁梧健实的背影,慕容映霜在犹豫一阵之后,终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望着他又再透出威严寒气的身影,慕容映霜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终是一位手腕强硬、铁血冷面的君王。
如今从痴醉中梦醒,她又再清晰地意识到残酷的事实,以及自己与慕容家族即将面临的可怕下场。
她为自己竟然贪恋他那一丝温存,而感到羞愧万分。
她应该清楚,即使他与她亲密缠绵无数次,也不能改变她“逆臣之女”的事实,更不可能让他改变对整个慕容家族的处置决断。
她无声地披衣下床,为他细心地穿上龙袍,戴上冠冕。对于纬儿与慕容家族之事,她惟有绝口不提。
他既已说过一切仍未有定论。她便只有静等一切有了决断与定论再说。
否则,她的乞求宽恕之请,又从何说起?
她曾经如此盼望见到他,非要他给她一个真相与解释。可此刻面着他,他却有本事让她哑口无言,不敢妄语。
“我已说过,如今不是你见纬儿的时候。”
转身临走前,轩辕恒神色自若地望着她,终于主动开口,“你只须知道,在太上皇与太后的听风殿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他!”
她同样相信,撇开她与纬儿母子分离的痛苦难耐,在整个东昊皇宫之中,听风殿对于纬儿来说是至为安全的居所。
因为所有人皆相信,仅仅以太上皇在东昊数十年的声望与威名之高,便足以震慑众妃,让她们不敢到他的住处造次。
轩辕恒迈开大步,很快便走出了寑房。
若不是他那句“待此事尘埃落定之日,便是你见纬儿之时”,给她带来了一缕若隐若现的希望,她几乎便要怀疑,他今日根本不曾到她的华碧苑来过。
日子又在担忧与期盼中平静地过下去。
对纬儿的思念,终是因轩辕恒那一句话,而让慕容映霜不再觉得如此纠心绝望。
而同样因他那一句话,她甚至私底下暗暗思忖,他会否愿意为了她,极力想给慕容家族寻得一个不必非要家破人亡的机会?
她在等待着,忧心而又耐心地等待着。
还有五日,便到中秋佳节。这将是慕容映霜入宫之后的第三个中秋。
由于含章殿众人皆被监守不便外出,而殿外之人向来便不易入得殿内。因此,华碧苑内外倒丝毫感觉不到临近大节的喜庆。
这日午后,慕容映霜又在独自倚窗静读,却不时放下书本,陷入深深的沉思。
有人悄悄走到她身旁,轻声相唤。慕容映霜转首看去,却是宫女应儿。
“有什么事么?”她问着,心中已猜到必是父亲又有嘱托经她传来。
在这守卫森严,任何人皆不得轻易进出的含章殿,来自父亲的口信却总能及时而巧妙地传到她耳中。
她知道,那是父亲多年来在东昊皇宫中完美布下的内应的功劳。
尽管,这此内应中职位最高的原宫廷总管甘公公,已被轩辕恒与轩辕诺通过那次毒酒之宴揪了出来,而余下的十余人散布于中低等侍卫与宫人之中,地位普遍不高,但因他们在宫中潜伏时间极长,一向隐藏得又极深,因此关键时刻便总能很好地发挥出那一分作用来。
对于轩辕恒而言,虽然他的乾心殿与御书房已被他清扫得只剩他自己的心腹,但这一群散落于宫中各处的内应,也终是会给他造成些或大或小的乱子吧?
慕容映霜暗叹一声,甚至为他感到暗暗忧心。
见应儿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急于言语,慕容映霜对她道:“你去将房门关上,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若轻歌她们事后问起,你便说侍候本宫在房中歇息。”
“是。”应儿转身过去将房门关上,又回转身小声道,“娘娘,再过五日便是中秋佳节了,皇上当夜或会再来华碧苑陪伴娘娘吧?”
“本宫都不敢确定皇上会不会来,你又为何如此笃实?”慕容映霜面无表情地问着,心中却是苦笑。
“太尉大人说的有道理,皇上对娘娘始终是与众不同的,以致时时忍不住要来见娘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