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之女……”慕容映霜心神一震,喃喃地重复道。
她的身份,难道竟已有定论了么?
“姐姐……”魏芷依脸上带着忧虑、悲悯与同情之色看着她,“可能妹妹说话不好听。可是,我听诺哥哥对母后说,慕容太尉以及姐姐家中所有人,均已被皇上囚禁在太尉府。听闻,慕容太尉……意图谋反,甚至私通西越……”
魏芷依小声地说道,左右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轩辕诺。
轩辕诺眸光平静地看着她们,显然虽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却已猜到。
慕容映霜双眸渐渐露出惊恐之色,茫然相问:“你所说,都是真的么?那么……”
那么,她的娘亲,还有华琛他们呢?他们皆失去了自由,就如自己在含章殿中一般么?
她入宫以来心中最最担忧之事,真的便这么,通过魏芷依那几句轻轻的话语,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
她,不仅在轩辕恒、轩辕诺与魏芷依眼中,便是在所有东昊人眼中,皆成了“逆臣之女”。
这个身份,将成为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标记。
难怪,他们皆是带着有色的目光看她。就如那无忧长公主,自己对她虽有心亲近,可她看自己的眸光中,却只有骄傲与疏远,戒备与同情。
而眼前的魏芷依,在知晓她被世人唾弃的身份之后,还对她如此用心提醒,已是极为难得了。
慕容映霜苦笑一下,再也没有相问出声。
所有的一切,不需解释,不需明说,已是尽在不言中。
她恨父亲,也恨两位兄长。
他们居心叵测,欲壑难填,幻想登上那世人仰望的至尊之位。
他们野心膨胀,不自量力,丝毫不在意她的劝阻与轩辕恒的一再隐忍不发,以致如今陷入无可逆转挽回的局面!
轩辕诺已经迈步走到两人身前,同样低声对慕容映霜说道:“如今太尉府形势微妙,满朝文武大臣虽不说话,却都在看着皇上如何处置。你此时若来求母后,又要将母后置于何地?”
慕容映霜默然垂下眸光。
她自是明白他们两人的话意,卫太后若然同情她,便要被人说成有失偏颇,亲近后宫“逆臣之女”。卫太后若是不肯应承她,她即使跪上三日三夜也是无用。
“那么,我便只能无望地等在含章殿中,等待皇上的最终处决么?”慕容映霜抬起头,苦笑问道。
“未到尘埃落定那一日,一切都是形势未明。因此,切不可妄动,慕容昭仪还是先回含章殿吧!”轩辕诺面无表情说道。
“那么,你们还在等什么?为何还不马上对慕容家动手?”慕容映霜脸上已露出淡淡的冷笑。
若最终等来的只是痛苦和绝望,为何不让结局来个痛快些,却偏要她慢慢受这煎熬?
“这些,本王本不该跟你说。”轩辕诺犹豫了一阵,道,“还有一些余党,尚未查清!”
“原来,皇上是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慕容映霜表情冰冷,话语却是赞赏不已的口气,“皇上处事向来极有耐心,看来此次亦然!”
身边三人听出了她的讥讽与恨意,均没有作声。
慕容映霜又再苦笑一下,眸光飘向远方。她感激他们三人眼眸中的同情,可是世人怪异中带着一丝悲悯的这种眸光,却几乎让她无法承受!
“来人,送慕容昭仪回含章殿。”轩辕诺转向不远处的御林军侍卫吩咐道。
“本宫告辞!”
慕容映霜道了一声,茫然如木偶般转过身,在侍卫的保护“押送”下,带着漫舞抬步离去。
看似镇定,可每一步她都走得如此艰难。
每走一步,她便离纬儿更远一点。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可能再见纬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再见纬儿。
高婕妤临刑那日,隔着马车铁窗一瞬不瞬地凝视菡儿的那双美丽杏眼,竟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
她无法设想,自己若然也到了那么一日,可有机会再看纬儿一眼?
满心失落地回到含章殿后,慕容映霜只能静静地待在华碧苑中,无计可施。
她苦思过千百遍,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轩辕恒不愿见她,轩辕诺不能帮她,卫太后恳求不得,轻歌与漫舞帮不上忙,慕容府中再无消息,而她的纬儿,她已多日未见。
除了在想念纬儿的夜里,她手中抓住他曾经穿过的小衣衫,禁不住偷偷泪流之外,她终日面容清冷,不是看书便是抚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与言行。
她已成逆臣之女,宫中失宠弃妃,却对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无能为力。
这日正独自在房中抚琴,应儿以托盘端着一盅茶水奉到她面前,轻轻唤了一声:“娘娘!”
含章殿中的大宫女是轻歌与漫舞,众宫人内侍都得听从她们二人的安排。应儿与彩儿虽由慕容映霜带入宫中,曾得她特别关照,也只是做些斟茶倒水、洒扫庭苑之事,平日单独接近慕容映霜的机会并不算多。
意识到应儿有私之语欲对她说,慕容映霜没有停下手中的轻拨琴弦。
悠扬的琴声中,应儿在她耳边轻道:“娘娘近日愁眉不展,太尉大人特派人传了口信来,请娘娘莫过于忧心,更切莫灰心丧气。”
慕容映霜琴声不变,心头却是一震:“如今形势,父亲竟还有冒险往宫中传话的心思?”
“大人说,如今形势至关重要,生死存亡,便在奋力一击!”
应儿的声音极低极低,但落入耳中,却让慕容映霜的琴声随之一变。
原来,父亲被囚禁于太尉府中,竟然还有拼死一搏,奋力反击的打算。
幸好,琴声的微微生变,只有慕容映霜自己有所觉察。
她迅速稳住慌乱不安的心神,让琴声再次恢复了和缓清越,让人再听不出一丝瑕疵。
“父亲大人如何奋力一击?”慕容映霜低下双眸,看着自己的纤指在琴弦上翩然飞舞,若无其事地淡然相问。
“太尉大人称病闭门不出,其实已被皇上幽禁在府中,因此必须暗中联络辖下各路兵力,以及门生中的追随者。”应儿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瞄向门边。
房门不得不大敞,此时说话,只能在琴声的掩饰下小心而为。
“既已被幽禁在府中,又如何能够联络?”
应儿又瞄了一眼大门:“大尉大人有西越人相助……而在宫中,大人还需要娘娘鼎力相助!”
听到“西越人”三个字,慕容映霜的琴声又再微不可察地一乱。
她抬头望向窗外,琴声变得激越而悲伤:“本宫如今同样被禁,已如同废人一个,还能帮上什么忙?事情既已至此,奉劝父亲不如安于命运,何必作无谓反抗?”
“娘娘……”应儿欲言又止。
慕容映霜再次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绝望地从面前琴弦上用力长划而过。
琴声发出一阵急促悲怆之声,终为那由幽怨变得悲愤的一曲巧妙收关。
优雅地放下因用力划过琴弦而高高扬起的右手,慕容映霜侧眸看向应儿,冷然说道:“请转告他,何必再作无用的垂死挣扎?本宫会静静地在宫中等死,接受如同高婕妤一般的命运。本宫如今惟一的期盼,只有死前再见小楚王一面!”
是的,命运既定,再无希望。
除纬儿之外,她再也不期盼见任何人。
华碧苑门外,传来一阵请安之声。应儿默默地一屈膝,放下茶盅恭敬地退了出去。
应儿才退出大门,慕容映霜眼角余光便感觉到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大门之处,挡住了大门外透进的一大半亮光。
转首看去,一身墨黑龙袍的轩辕恒正冷然立在门中。
他终于来了。
在她急切盼望多时而无果,此刻却突然不再期盼他的时候!
皇帝冠冕旒珠隐约遮挡下的脸,仍是那样惊人的俊美,而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寒气,让慕容映霜即使与他相隔十余步,也仍然感觉如此明显。
转首看向窗外,慕容映霜静静地坐地木琴前,一动不动。
在此前无数次的想像中,她若能见到他,定会满脸焦虑与期盼地迎上前去,请求他给她一个确切的解释,一个她是否“逆臣之女”的确切定论。
甚至,她还有那么一丝侥幸的幻想,想求他给她无辜的家族亲人,一个不死的宽恕承诺。
毕竟,父兄试图谋反,却始终尚在谋划之中,并未付诸行动,也并未损害东昊与轩辕氏皇族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