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保姆准时走进了一锅香火锅店。
中午,来火锅店吃饭的客人不多,店堂里只有我和保姆及另外两个客人,整个店堂显得整洁又安静,这正是我要的谈话环境。
我问保姆,怎么称呼她,她说大家都叫她王妈。
征询了王妈的口味后,我点了个清汤鹅火锅。
火锅还未上来,我和王妈的聊天开始了。
“昨天半夜,有人悄悄进入周静母女的病房,周静母女受到很严重的惊吓。”说完,我定定地望着王妈。
“啊?”王妈正举起茶杯喝水,听了我的话,不由一惊,举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几滴在茶几上。
“有这样的事?”王妈放下茶杯,也怔怔地望着我,随即又关切地“周静和婷婷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
“哦。”王妈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是谁会半夜进入她们病房,去吓她们呢?母女俩已经够可伶的了。”
我直入主题,道:“我从周静母女入院记录看,她们是被派出所的警察送到精神病院的,今天上午我去了周静母女所在的辖区派出所,据派出所的警员说,一个星期前的下午,那天是星期天,周静和周婷婷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到派出所,两人都一脸的惊恐,说有人要害她们,要我们保护她们,随即周婷婷就完全失控,在派出所又唱又跳起来,周静看见周婷婷的状态,先是很吃惊和难过,抱着周婷婷哭起来,随即周静也失去了理智,抓住警察又打又闹,一副疯癫状态。”
正说着,火锅端上来了,我给王妈盛了碗饭。
“边吃边聊吧。”我继续道“今天上午从派出所出来后,我还去了周静母女工作和读书的学校,周静的同事和周婷婷的同学都说,母女俩平时很清高,和同事、同学接触都不多,他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情况,对母女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来,母女俩都好像在恐惧着什么。”
见王妈一直端着碗不吃,只顾听我说话,我忙端起碗,道“吃吧,王妈,我们边吃边聊。”
王妈不吃饭,看着我道,“她们的不正常是我在离开她们家时,我才感觉到的。”
“你离开她们家?那么就是说她们母女被送进精神病院时,你就已经不在她们家干了?”我问王妈。
王妈点点头,神色黯然道:“是的,我是半个月前离开她们家的。”
“为啥要离开呢?是她们要辞退你还是你自己要离开的?”
王妈叹了口气。
我忙道:“王妈,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聊,就从你开始进入她们家做保姆聊起吧。”
吃着、聊着,我和王妈之间渐渐地就像熟人一样了,王妈之前的拘谨也慢慢地消失了。
王妈告诉我,她是通过市里最大的一家劳务中介公司介绍,两个多月前到周静家做保姆的。在王妈的介绍中,周静母女的生活图景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三年前周静和在深圳开制药厂的丈夫离婚了,几个月前周静母女住进了位于城郊的一幢新买的别墅里,别墅是当药厂老板的丈夫为母女俩购置的。
周静性情孤傲,几乎不见她和什么人有来往,女儿婷婷继承了母亲清高孤傲的表现,也没有什么朋友,王妈来到家中后,母女俩跟王妈却很亲近。
母女俩虽然和外界没什么联系,却也自得其乐,听音乐会,看画展,看电影,练瑜伽是她们学习工作之余的主要娱乐项目。尽管已经离婚,前夫每个月仍给母女俩一笔可观的资金补贴,所以母女俩生活质量很高。
不知觉间,半个小时过去了,一顿饭也就在边吃边聊中结束了。
一阵闲聊下来,我明白了孤傲的周静母女为何都能和王妈很亲近,在交谈中,我深深感受到了王妈一言一语中渗透出来的善良,宽厚和她的亲和力,想起之前竟然把她和昨晚那个神秘的入侵者联系在一起,不由对她心生内疚。
饭吃完了,但我和王妈的聊天还没有结束,我要服务员又上了两杯茶水,谈话继续。
“你在周静家,和她们母女俩一直都处得很好的,是吧?”
王妈点点头。
王妈沉浸在回忆里:“我丈夫二十几年前就抛下我和儿子走了,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儿媳妇不好处,我不愿意去跟儿子住,在这个城市也没什么亲戚,独自一人。周静和婷婷也没什么亲朋,我来到她们家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我们三个人很快就处得像一家子一样。她们买来新衣服,一定要穿上身,让我评价好看不,她们去外面吃东西后,一定要给我带点回来,叫我尝尝,甚至有时看电影,都要把我拉上。但是半个月前有一天突然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一下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望着王妈。
这件事情似乎让王妈有些不堪回首,沉默了良久,王妈才慢条斯理却是有条不紊地叙述起来:
“那天是星期天,我一早就起床去菜场买菜,前一天晚上,周静就说第二天要吃猪蹄炖黄豆。猪蹄炖黄豆一直是母女俩爱吃的一道菜,说是常吃可美容养颜。
那天在菜场因为遇见一个老街坊,就多聊了一会,回到家门口时,我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心里想着一进家就马上将猪脚炖上。等她们起床就可以吃。周末她们一般都起得较晚。
我放下菜篮,去衣袋里取钥匙,却发现钥匙不在衣袋里。难道我钥匙没有带出门?我想了想,不会呀,昨晚临睡前,周静还告诉我早上记住带钥匙出门,因为上周末我出去买菜未带钥匙,回来按门铃叫她们,打扰了她们的睡眠。当时听到周静的叮嘱,我还特意按了按衣袋,告诉她钥匙在衣袋里。
莫非钥匙掉在了菜场?想了想,肯定是这么回事,衣袋很浅,一定是掏钱时,不小心将钥匙弄掉了。
是等她们起床再进屋呢,还是按门铃让她们起床开门?等她们起床再进屋,她们中餐就吃不上猪脚炖黄豆了。按门铃让她们起床,又会像上周一样打扰她们睡眠。况且昨晚周静还特地提醒我注意带钥匙,就是怕我打扰她们休息呀。纠结了一会,最后我在门廊上的躺椅上坐下,等她们起床吧,慢慢地我闭上眼睛,竟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十二点过二十五分了。母女俩该起床了吧,奇怪,屋子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我按响了门铃,门内却久久没有反应。这是怎么啦,平时周末她们起得再晚时间也不会超过中午十二点呀。
按门铃没有反应,我又打电话,先是打周静电话,打了两次,都没有人接,接着我又打婷婷的电话仍是不接,我就这样不停地轮番打母女俩的电话,都没接。我着急了,母女俩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着急,我就急急忙忙地往保安值班室跑。
‘你说你主人家出事了?’保安不相信地望着我。
我着急得要哭出来,说不出话,一个劲地点头。
‘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我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
两名保安立即跟我来到周静家别墅前,保安上前按门铃,门内仍悄无声息。
我再次轮番拨打周静和婷婷的电话,电话通了,就是不接。
怎么办啊?我忍不住哭出声来。孤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这么贴心的周静和婷婷,我早已经将她们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保安见我焦急的样子,安慰我:‘不要急,我们报警,请警察开门进入。’
就在这时,一位住在14栋别墅的老人,路过周静家门前,听说了周静家的状况,忙告诉我们,他八点来钟时出门遛狗,看见周静母女开车出去了。据他说,他看见周静母女都提着大件行李装车,看样子像要出门旅行。
不可能啊,周静和婷婷都还上着课呢,又不是假期,她们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去旅行呢?再说了,她们要出去旅行,也不可能不告诉我呀,她们不明明在等着我买菜回来,给她们炖猪脚黄豆吗?
见我不相信,14栋的老人一个劲地说,他绝对没有看错。
是啊,他也不该看错呀,他住14栋,周静家住15栋,虽然平时邻里间没有往来,但左邻右舍的大家相互熟悉的。
就在我不知道该相信14栋老人,还是不相信14栋老人的当儿,保安宽慰我道,看监控,就清楚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我立即和保安往小区门口的值班室跑,为了当面证实自己没有说错,14栋老人也紧跟着我们往值班室去。
监控调出来了,就在八点十分,周静家的红色保时捷开出小区大门。
14栋的老人,朝我笑着眨眨眼,意思是他没有乱说。我却整个人都懵了,对整件事情一下子理不出个头绪来。
周静家的车是八点十分开出小区大门,我是早上七点半离开周静家去菜场的。这就是说我刚走,周静母女就出门了。她们去旅行,为啥不告诉我呢?难道是临时有了去旅行的主意,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但这还没到放假的时间呀。
不对,不对。我脑子里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喊着这两个字。
保安望着我,道,你再打个电话?
我又拨打周静的电话,我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电话键按完了,电话那头传来电脑值班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又急急忙忙拨打婷婷的电话,结果和拨打周静的电话一样。
我彻底没有办法了,离开值班室,径直朝周静家走去。
在周静家门廊上木然地坐了很久,我突然起身朝小区外走去,我要去找派出所报警,周静和婷婷不接我电话,随后又关机,这里面一定有啥原因,难道是她们被绑架了?
到了派出所,听了我一通叙述后,警察告诉我,就目前我叙述的情况看,周静母女的情况还构不成失踪的案件,要我回家再等等。
就这样我又回到周静家门口,
我在门廊上的躺椅上坐下,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我不停地望着来路,希望看见那辆熟悉的红色保时捷,然而一辆车又一辆车从身边驶过了,唯独就是见不到我眼巴巴盼望的车辆。
傍晚时,十四栋的老头牵着狗出来溜达,看见我,在我面前停下。
‘主人还没有回来吗?’老头问我。
‘快回来了,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不知为啥要撒谎。
‘哦’老头点点头,‘你们联系上了,这就好,这就好。’老人似乎也如释重负,高兴地牵着小狗离去。
小狗临走,回过头来朝我‘汪汪’叫了两声。
我想起了小报上刊载的被遗弃的小狗,在老地方苦等主人的报道,我此时就多像那一只狗呀!
我不由满心心酸。”
我完全被王妈的叙述打动了,看着王妈泪眼濛濛的双眼,我的眼眶都忍不住有些湿润了。
王妈继续道:
“这天晚上,我是躺在周静家门口的躺椅上睡着的,幸好我衣服穿得厚,一晚上也就这样过去了。
一个晚上没能睡着,天快亮时,我才有些睡意,慢慢地我竟然沉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有人碰我的胳膊,我一下醒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她们回来了。
然而睁开眼睛,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十四栋的老头。
老头见我醒来,忙道:‘对不起,昨天关于这屋里的母女俩我还有个细节忘记向你说了。’
我紧紧盯着老头,想知道他究竟想和我说啥。
老头道:‘我听见那做女儿的说,还有几件冬天的衣服忘记带了,但那当妈的说,不要了,另外再买。阻止女儿再回家收拾衣服。看那当妈的样子是要很着急地离开这里。’
‘真的?’我望着老头。
老头望着我,一个劲地很认真地点着头,然后望了紧闭的大门一眼,道‘你昨天骗我说她们快回来了,是因为怕我替你担心吧?’
我完全没有了和老人讲话的心情。
母女俩这么着急地要突然离开,一定是在我离开后,别墅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行,我一定得找警察,请警察开门看看从屋子里能否看出什么来?
我起身就朝台阶下奔去,身后传来老头着急的喊声:‘你去哪儿?慢一点。’
就在这时我突然停住脚步,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两男一女正说着什么,朝周静家走来。
一行三人走过我身边后,竟然径直走上周静家门前台阶,我朝他们追上去,他们在周静家门口停下,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竟然从身上拿出钥匙,去开周静家的门。
‘哎,你们干啥?’我一下冲到门前,拦在三人面前。
开门的年轻人望着我:‘你干啥?你是什么人?’
十四栋老头走过来,对着三个人不客气地:‘这话该我们问你啦,你是什么人?’然后指着我对三个人道:‘她是这家的保姆。’
‘保姆?’年轻人不相信地望着我
另外两人也相互疑惑地对望着,其中一人道:‘这是怎么事?’
‘保姆?’年轻人又不相信地望着我,‘你说你是周静家保姆?’
十四栋老人,像个老小孩似的,‘就是,就是。’
年轻人望着我:‘你是她们家保姆,你难道还不知道她们家把房子卖了吗?’
我一愣,先是一万个也不相信周静会卖房子,但联想到老头刚才所说,我似乎觉得年轻人的话有几分可信了。
年轻人见我愣在那里,不说话,就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份合同,‘你认识字吗?这是周静昨天下午委托我们替她卖房的合同,她是昨天上午搬走的,将钥匙给了我们。’
我接过那份合同,果然是周静委托房屋中介公司的卖房合同。
这下,连十四栋老头也不说话了,怔怔地望着我。
我心一下冰凉透了,周静和婷婷不要我了,她们趁我买菜之际,悄悄走了。
二十多年前,我被丈夫无情抛弃时的那种满怀的凄凉之感再次涌上我心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变故让我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小区外走去。
十四栋老头追上来,将我在菜场买的那一兜菜递到我手上,同情地:‘你去哪里?你家在哪里?’
我望着老头,强忍住哭声:‘我有家的,我这就回家。’”
说到这里王妈已然泪水涟涟。
我满怀同情地递给王妈一张餐巾纸,道:“她们为啥突然就,突然就悄悄离开你了呢?”其实,我想问的原话是“她们怎么突然就不要你了呢?”话到嘴边又改口了,我不忍心让言语再伤着王妈。
王妈沉思良久,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先生,请先买单吧。”服务员拿着消费单走到桌前。
在我付款的当儿,王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对不起,冯医生我得走了,我在一户人家做钟点工,我得赶过去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送她,一边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还想再和你谈谈。”
“晚上九点钟后,我都有空。”王妈到还挺爽快。
“好吧,九点钟后我打你电话。”我说道。
这么善良的令人同情的老太太,跟周静母女一直处得好好的,周静母女为何会突然就不要她了呢?而且采用那样一种方式?望着王妈为了生活奔波的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