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弦外有音
咪咪见琼子在她眼皮底下走掉了总觉得不甘心，简值白白失掉了送她关去疯人院的好机会。她便想还是到杨梅岭去，她心中蕴酿着一样极端，她知道方文正已招工返城，于是她对巧茹说自己与哑姑之间还没到最后的谁胜谁负，她还要争取。
巧茹虽说是闺蜜，可也不好劝阻，只得又陪同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目的地。咪咪觉得方文正回江城这么大的事都不及时向他兄妹告知，更加激怒了她，就坚定了非要出口恶气不可。
昨天，咪咪因为以前同桂嫂吵过架，就花钱给她买了两双袜子和一瓶润肤霜送她，又给孩子买了一些吃的食品，果然得到桂嫂不计前嫌的热烈欢迎。桂嫂带着两个孩子在山沟里的独屋的确很孤苦，虽然时有柴财过来帮忙，也很艰难。所以她见咪咪带女伴来玩，也便自然生欢喜心并尽力款待。
如今咪咪又回转再来，没料咪咪用十分同情她的口吻提出帮她减负，她带一个孩子回江城交给方文正安排。桂嫂生性憨厚，头脑简单，便只问她经过了小方的同意没，咪咪说小方恐怕还不知道哑姑的事，说幸亏她们来了，不然她桂嫂再能干也带得辛苦。桂嫂见她善解人意说得在情理中，便问带哪个去，咪咪回答就带妹子好。巧茹是个通情达理很是善良的姑娘，本想向桂嫂私自进言别交孩子给她。可她又见桂嫂带着也实在不堪重荷，就想自己一旁帮护周全，量她咪咪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来。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建议桂嫂有必要去向生产队妇女队长什么的知会一声，桂嫂点头说是。她去向罗队长夫妇请示后又去征求柴财的意见。得到同意答复后，两位姑娘便拣最好的衣服跟玉兰打扮停当，便由队上刚买来不久的手扶拖拉机送她们去镇上乘下午的班车。玉兰是个很乖的孩子，她被咪咪和巧茹一路轮流抱着倒没哭闹一下。到了淮川县城又乘车到江城。
一回到江城，已是薄暮时分，咪咪要巧茹跟她一起去小吃店买了包子喂给玉兰吃了，她自己和巧茹也就买了几样小吃匆匆吃过后，便抱着孩子去找方文正。在路上，咪咪对巧茹说：“今天你帮了我的大忙，我这一辈子都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是不顾一切的维护与相惜，巧茹你说是吗？”
巧茹虽闻之有片刻的惘然，但没从她神态中看出任何不妥，便渐安心下来。当快到方文正家时，咪咪接过孩子自己抱着，然后要巧茹去喊方文正开门。
方文正正好在家，开门见是一位陌生姑娘叫门，诧异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巧茹是第一次与方文正谋面，打量他两眼后笑了笑说：“你是小方？果然出众，我叫俞巧茹，是阮咪咪的同学，我们去了你下放的地方才知道你招了工。你看我们给你带谁来了？”
方文正微微一愣，转而笑着说：“咪咪又玩什么花样来了吧？”
巧茹回头喊咪咪，不禁愣住：“咦，咪咪呢？”她一边喊一边小跑出几步直到这段林阴路的尽头也没瞧见人。方文正也随即追上去。只见巧茹大惊失色地说：“糟糕！她还是要干出格事！”她便将她们如何在迎宾旅社遇见哑姑给她买早点的细节说了一遍，见哑姑跑走后咪咪如何坚持返回去知青屋的事又透露哑姑被叫丁超的劫持走了的消息，见桂嫂辛苦又提出带一个孩子回来帮桂嫂减负等详情一边说一边在周围寻找。方文正一听这几桩意外头都大了。
当年还没有遇事“报警”的概念！方文正不知咪咪会把玉兰怎样，真的慌了神，一个劲地说：“她简值疯了，幸亏有你，不然只怕在路上抱不动了就会把孩子扔掉。”又说道：“巧茹，你搭我单车去她家一趟。”
二人刚转回到方文正屋前准备骑车，忽然听到一声孩子哭，巧茹闻声透过逐渐朦胧的暮色，一眼瞧见咪咪正双手提着玉兰的脚头朝下，站在方文正屋子晾衣服的阁楼上，她一见二人仰头，唇边即挂上一抹冷笑，大声说：“文哥你要再不答应做我的男朋友，我就松手！”孩子大声哭叫起来。
方文正只觉腿软无力，忙颤抖着声音说：“咪咪你冷静点，什么都可以商量解决！别这样好不好？”
“到底答不答应？快说！我没劲了！”咪咪提高声调。
“你下来，我答应你。”
“巧茹，你作证吗？他可是君子一言，肆马难追。”
“好啰，我不但作证，你结婚时我给你当伴娘！我们别吓着孩子。”
方文正趁着巧茹跟她对话时，悄悄上了阁楼，手急眼快地蹭到她后面，一把抢过孩子紧紧抱着，又用另只手拽住咪咪。这时巧茹也上去接过玉兰，几步下了楼，嘴里不断“哦哦”出声哄着孩子。可孩子仿佛受了惊吓，一直哭个不停。
咪咪见这小楼上就她和文哥俩，便说：“你刚才答应了做我的男朋友，可以作数吗？”
“咪咪，你来这么一出戏，我心乱极了，尤其听说哑姑被人劫走，孩子怎么办，我不能草率答复你，请你冷静别太急好吗？”
一盏昏黄的电灯将这七十年代最体面的老式住宅的小小阁楼映照得半明半暗，这时方文正没想到咪咪开始撒泼，她甩开方文正拽住他的手，一屁鼓坐在地上，双臂将头抱着埋在膝盖上，用沉默来抗拒下那几阶木楼梯。
方文正心里很是着急，今天他妈偏不在家，他以为是下乡搞检查去了。他只好半拖半抱将咪咪弄下来。咪咪流着泪说：“方文正你太不重情义，连招了工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哥。”
方文正没理她，手忙脚乱地给她们泡了茶，亲自端了一杯给咪咪，说道：“来喝几口茶消消火气。”然后他从巧茹手里接过孩子，耐心地拍着哄着。巧茹细声细气地对咪咪说：“今晚这孩子怎么办，咪咪，总不成要人家大小伙带吧？”
咪咪尖酸地说：“孩子是他与心上人的爱情结晶，他当然乐意带。”
方文正无奈地瞪她一眼，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两位姑娘今晚都宿在方文正家，他叮嘱巧茹注意和稳定好咪咪的情绪，孩子他带着睡。这是个不一般的夜晚，三人都无眠。直到午夜之后的夜阑更深都才逐渐进入梦乡。
早上七点巧茹一醒过来忽然发觉床上不见咪咪，她忙起来惊慌地满屋子寻找，方文正闻声便觉是这数九寒冬浑身都冒出冷汗。果然像心底最柔软处所担心的，咪咪竟没了踪影。
巧茹说我来照料孩子，你快些骑车去她家看看。但方文正还是先出去买了早点，因下了一夜雪，忙又燃起一缸碳火给她们取暖。
方文正去了咪咪家，见到了久违的蒙蒙和他的家人，宠爱咪咪的家人自是一脸诧异，没见着她但事情的始末还是叙述了一遍，并叮嘱有了咪咪消息尽快告知。
方文正又心急如焚地匆匆回到家里。对巧茹说了一句感触最深的话：“幸亏有你这位好友。”巧茹也只能无奈而苦笑。
临近中午，秦素芬从望星县表弟家回来，见到屋里的罕见情形——儿子没去上班跟一位陌生姑娘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在家，简值太讶异了！得知一切后，不得不用怜悯心疼的目光久久地望着儿子，唇边一抹笑容徒显无奈！
整个下午方文正都用单车载着巧茹去她和咪咪共同的朋友同学那儿寻人，最终也一无所获，又去蒙蒙那儿也没打听到一点消息。一缕雪后的斜晖淡淡地挂在街边的树梢，给七十年代中期的江城添了几许苍茫，两个寻人的男女脸上都有抹不去的焦急与倦怠。
（19）千山暮雪
咪咪家的父母却当着他们的面吵了一场，就像所有一般夫妻那样，平时放纵孩子的任性，一旦出了事就相互埋怨。蒙蒙只能向波及受累的他们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巧茹没谁挽留却自动留下来帮着照料孩子，而小玉兰也很奇怪，她自从见到秦素芬之后，就只要她抱，可只要一没见到巧茹，她什么东西都不肯吃，满屋子找她，见到她就会笑，如果她伸手去抱她，她又会躲到秦素芬怀中。但方文正要是不理她，她又会像受了委屈似的扁起嘴要哭。秦素芬还只帮带了半天，就有了一种久违的母性的柔软，特别是她听到巧茹说这对双胞胎中的男孩太像她儿子小方的话，使她暗自作出一项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决定。她联系了一个朋友，那朋友的姐姐全家下放，有几间私产旧屋空着没住人，她提出借几个月被答应。
于是她要儿子邀请巧茹辛苦一趟，把金竹连同保姆一起接来。况且秦素芬还对两个年青人说她很担心咪咪怕又会去伤害到金竹。她其实私自决定将琼子送走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内疚。
通情达理的巧茹二话没说，便于第二天同方文正一起冒着寒冷去杨梅岭接来了金竹及桂嫂。
没想到当秦素芬第一眼见到金竹这个孩子时，她竟惊呆了！太像了，好漂亮的小家伙，简值跟自己的儿子儿时一个模样。
莫非文儿没对我讲真话，这两个孩子硬是文儿的骨肉？如果是的，我这当奶奶的怎么能亏待他们。这样久没有被父疼母爱包围，好可怜啊！
秦素芬产生出这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情绪，方文正却是热情地对桂嫂说：
“桂嫂这一阵你真的辛苦了！”
桂嫂一边清理小孩的衣服，一边笑着说：“辛是辛苦，我还真的瘦了十几斤。可如今回了你们家，总算苦尽甜来。”
巧茹帮着秦素芬做了几大碗香喷喷的饭菜，张罗着大人孩子坐到桌前。两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重新相聚，竟然出奇地乖，都一个劲地伸出小手嚷着：“吃饭饭……吃饭饭……”
见此情景，秦素芬母子俩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甚是酸楚的笑意。
秦素芬帮桂嫂手忙脚乱地料理孩子的事，又忙着在闲置的客房开铺摊被，等桂嫂和两个小家伙睡了之后，秦素芬找出文正武正兄弟俩的照片替到方文正面前，说文儿你仔细看看，这两个孩子特别是那个哥哥是不是同你们小时候很像？方文正拿起来看了一下，没做声。
“文儿，可以对妈讲真话了吧？不然，不是好奇怪吗？怎么会如此相像？”
“妈，我绝对不是，孩子还小，长大一点可能不会像了。”
没想秦素芬却说：“两个孩子的确很可爱，太像了，再长大也不会走样，妈宁可是你的也总比照顾别人的孩子好。”
“那——莫非是我弟弟小武跟哑姑相识过……？”这四两拨千斤的话一出口，母子俩人都同时愣住了！
像是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素芬呆愣得好半天没说话，回过神来，呀了一声，忽然想起有一回小武向她语无伦次地问道：“妈，您是医生出身，我问你一件事，如果有人受了什么刺激，除了对神经系统有损害，还对……算了，那人的情况不很了解，也只是猜测，说不清懒得问……”当时她不知被什么事岔开忘记了也忽略了，现在想起她有些迷惑又分外坚信无疑。
秦素芬心中一阵战栗，但说不清是喜是悲，她恨不能立即去把小儿子叫来问个清楚。
方文正见他妈神色有异，联想到他刚才脱口而出的猜疑，他的心头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又像是在这一刻才得出真相，心灵深处既有惆怅，又像释怀了一般松弛。
第二天清晨，方文正早早起床接过她妈替给她的锁匙，按地址找到了房子，他忙着把房子搞一下卫生，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
待他忙完卫生买了不少日用品布置妥当后回家，见两个吃饱了早餐的小家伙，都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曾相识地望着他，而他妈正和桂嫂在说闲话，一边笑容可掬地逗孩子。他不禁有些感慨，他妈秦素芬难怪是块当领导的料，遇事总是不动声色，沉着冷静。
方文正对桂嫂说：“桂嫂，你可以在这带他们多久？可以在这儿过年吗？”
桂嫂说：“我只怕等几天过完小年就要走，家里也有一堆事。明年正月初六七才可以来，如果还需要我带的话。”
秦素芬与儿子交换了一下目光：“那怎么办？请谁代班？医院护工有请，只怕招来不少闲言乱语。”
桂嫂说：“小方为人正派，杨梅岭的人都知道他是好人，是做了善事积阴德。”
素芬听桂嫂这么说，不由得舒眉苦笑了一下，然后又轻叹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前不久帮那个在医院开车的临时工谢天寿的妹妹谢天凡，帮她搞了一个当护士的合同工指标，她被分在儿科住院部上班，因为得知儿子对他们兄妹很反感，也就没有再向他提起过这回事。那天谢天凡同她姑提着礼物来谢她，她没有收但对她姑妈印象还不错，一个徐娘半老的家庭妇女，据说也想求她帮忙找份事干，说当护工搞卫生都可以，话不多人收拾得很精致，或许请她来帮几天会答应。
秦素芬找到谢天凡没费唇舌就说好了，谢天凡欣然答应她可以作姑妈的主，过完小年她姑妈就来帮带小孩。
接下来，秦素芬就急着打电话要儿子小武来一趟，她只说有重要事情等他一起商量。她的双胞胎小儿子从小由她亲娘带大，她哥没有儿子，早已将外甥视如己出，小武完全是在宠溺中长大的。
秦素芬打心眼里喜欢俞巧茹这位心好娴静的姑娘，她接来了两个孙儿，可又要忙公事，而刚请了的谢嫂跟孩子不熟，而巧茹因寒假有空，便一直留在方家帮忙。方文正似乎连他自己也奇怪，得知咪咪一气之下到部队找郭小聪去了的消息他波澜不惊，而才打了几天交道的巧茹却如同结识了许久一样。不知为什么，他去看孩子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就会感到莫名的温暖。
秦素芬将那天带琼子去望星县的事瞒着儿子，却一五一十地将过程说给巧茹听，她阅人无数，巧茹的确是一看她举止投足就知道这是个值得信赖的姑娘。
巧茹做梦都没想到，她这个还从没拨动爱情这根弦的灰姑娘日后竟会应了一句老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