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他不会再来纠缠我们。”王定生嗫嚅道。可惜事与愿违,从那以后,许宾天天上门求见,表示只要王家接下这笔生意,价钱好商量。王定生被他纠缠得心烦意乱,正好这时铺子里要运一批货去江浙一带,王定生就利用这个机会准备出去躲一阵子。临出门时,他千叮万嘱,让儿子不要答应许宾。
一个月后,王定生回来了。他来不及洗去风尘,立即找王成业询问:许宾有没有再来。王成业一脸轻松地说:“爹,您放心吧,他再也不会来了,这会儿他正在衙门的监狱里呢。”
原来,王定生走后,许宾果然天天来找王成业。王成业烦得要命,可又不敢发作。后来王成业无意中听说衙门里贴出了告示,承诺凡是举报义和团者,赏银一千两。他立即去衙门报了案,官府立马将许宾抓了起来。听王成业得意洋洋地说完,王定生气得直跺脚,叫道:“唉,你闯大祸了!”王成业不服气地说:“您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怎么就又闯祸了?”
“义和团组织严密,兄弟间团结友爱,如果他的同伙听说是我们举报了他,咱家还有安宁吗?”王成业愣住了,哭丧着脸说:“做人怎么这么难,左右都是得罪人!”
“唉,做生意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处境。”王定生叹了口气,匆匆去了衙门。在衙门里王定生花钱买通了牢头,终于见到了许宾。许宾见到王定生,脖子上青筋毕露,猛地扑过来,骂道:“姓王的,我走南闯北数十年,没想到竟栽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手中!”
王定生歉疚地说:“我们生意人,谁也不敢得罪,我只盼你早点走,哪里有害你之心,我实在没有想到犬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对不起了。”
许宾冷笑道:“等着吧,早晚会有人来收拾你们。唉,只是可怜了我那十万兄弟,寒冬将至,却衣不蔽体。”说着,他不再理会王定生,步履蹒跚地走到窗边,悔恨地用脑袋撞墙。
这天,城中突然戒备森严,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对来往的行人进行盘查。有人传言,押送许宾进京城受审的囚车,在城郊的黑木林被几个强人劫走了。王成业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吓得立即从酒楼里跑回家,语无伦次地说:“爹,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能在官兵手中劫走许宾,那进出咱家还不像进出菜园门一样简单?爹,我们收拾收拾赶紧逃吧!”
王定生摇了摇头:“我们生意人,天生怕事,可事到临头了,逃避是行不通的。这样吧,你拿上银两马上回徽州老家去。记住,如果我回不来,你在老家买点地,老老实实地做人。”
“爹!”王成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祸是我惹的,就让我来承担吧!”王定生笑了笑,说:“你能这么说,爹已经心满意足了,好了,赶紧收拾东西去吧!”王成业在家人的陪同下连夜启程了。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王定生正坐在院子里喝酒,一道黑影无声地越过院墙,来到他的面前。王定生镇定自若地说:“你来了?请坐。”黑影掀开面罩,原来是许宾。他似乎没想到王定生会如此镇静,微微一愣,愤恨道:“你没有想到吧,我又回来了。上次我是来和你谈生意,这次我是来要你的命。”
王定生哈哈大笑:“你说这话,为时尚早。来人啊!”他话音刚落,从院子的角落里突然冒出很多官兵,个个手持兵器。许宾大怒:“你这卑鄙老儿,快快拿命来!”说着他拔出刀来扑向王定生,但王定生早有准备,往桌子下一钻,躲过一劫。许宾气急败坏,弯腰又砍,却没注意到四周官兵已围拢过来。一不留神,他胳膊上中了一刀,鲜血直流。许宾无心恋战,虚晃几刀,纵身越过院墙,留下一句话:“姓王的,你等着……”
待许宾走后,宋知府这才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王定生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本官一向以为商人胆小,没想到王兄却如此机智勇敢,着实让我佩服。只可惜今日没有抓到许宾,日后他若再来,本官自会助你。”
王定生忙道:“那多谢大人了。”
再说许宾一口气跑出数十里,见后无追兵,便停下来,面对城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王先生大仁大义,义和团全体兄弟心领了。”
原来,许宾囚车被押往京城的时间与路线,都是王定生秘密通知义和团的。而且,在此之前,十万套棉衣棉裤已经送到了义和团天津总部。王定生为人虽然小心谨慎,但也知是非,识大体,上次为躲许宾,他去了江浙。当时江浙一带的商人受清廷盘剥最为严重,常与王定生感叹清廷腐败,导致民不聊生。义和团里虽有坏人,但更多的是好人与穷人,是被官府逼反的。于是,王定生决定帮义和团一把,便一路收购棉衣棉裤送去天津,后来又通知义和团来救许宾。
王定生心思缜密,知道如果许宾不来找他报仇,宋知府一定会怀疑自己与义和团私通,所以他请许宾在宋知府面前演了那出戏。以许宾的武艺,他当然可以从那些官兵包围中逃脱。
几个月后,八国联军进攻京城,慈禧太后带着皇上逃离紫禁城,只有义和团站了出来,勇敢地和侵略者斗争……这时,王定生也向宋知府告辞,说自己年老体衰,有叶落归根之意,想早点回去和儿子团聚。
徽商的儿子
徽州的黟县有个叫马德行的人,十几岁出外经商,几十年间赚下了一大笔钱。叶落归根,他带着全部的家产回到了家乡。
在外人看起来,他虽然有钱,但也有个遗憾,那就是他还没有儿子,徽州人的习俗认为没有后人不算个有福的人。马德行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回到家,立刻就娶了四个太太。他日夜耕耘,无奈总是不见收获。四房太太也是非常焦急,因为谁先有了后,就意味着得到马家偌大的家产。
这一天,马德行终因年老气衰而病倒了。
这一病,四房太太都急了,家产还没分好呢。忙四处贴出告示,悬赏医术高明者。可是郎中来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把马德行的病看好。
四太太叫刘贵花,是城东卖豆腐的刘麻子的女儿。只有贫穷过的人才知道有钱的可贵,她比谁都知道马德行一死,马家众亲戚就会把他的财产分割一空,余下的也不会有一点落到她的头上,上面还有三房太太呢。她回到家跟爹爹商量。刘麻子当初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为的不就是钱吗?听到此事,也着急了,说:“你不是说他最宠的是你吗?你何不叫他留下遗嘱,将来分财产时也好说。”
“我说过了,但他很生气,说他还不会死,我这是催他死呢。这以后我都不敢跟他提起此事。”
刘麻子眼睛一转,说:“你信他在外面这么多年就没有个女人?”
刘贵花摇头说:“谁信!他那么有钱,怎么可能没别的女人呢?”刘麻子一拍大腿说:“这就好办了!”
县城里来了一家叫“满天红”的京戏班子。刘贵花是个戏迷,一场不落地去听了。那时的戏班有个规矩:后台是不许人去看的,因为台上台下是两个世界,台上模样俊的人在台下也许会让人倒胃口。但满天红班子却不这样,只要你交银子,他们就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刘贵花几天戏下来,一颗芳心已经全都系在了当家武生李刚的身上。李刚扮相俊,武功好,能连着翻七十二个筋斗,可以说刘贵花就是冲着他来的。她听说了此事,立即就去了后台。交了银子后,她掀开门帘,冲里一望。大家都在上妆卸妆。见来了个漂亮的妇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她的脸红了红,正要拔腿而逃,不想一回头,正好撞上一个人,一看,正是她想见的李刚,顿时顾不上羞涩,拉着他的手说:“走,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李刚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走到一家僻静的茶馆,两人坐下。
李刚过去也被痴情的戏迷纠缠过,但这么大胆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夫人,有什么事吗?”
“请你当我的儿子。”刘贵花说。
“什么?”李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笑起来,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等他笑过后,刘贵花这才掏出一张银票,说:“只要你答应了,它就是你的了。”李刚见是张五百两的银票,知道她这不是在开玩笑,不解地说:“夫人,这是为什么?”刘贵花解释说因为她的老公已经不久于人世,但因为见不到久已失散的儿子而不肯闭目,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她很难过,所以想找个人来代替,满足他的愿望。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他和老头子长得的确有点像。
李刚捏着那张银票,他唱十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他思忖了片刻后说:“行,就这么办!”
经过培训,李刚的言行举止已经更像马德行了。刘贵花一认为可以带他去见马德行了。
三位太太见他公然把汉子带回家来,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刘贵花不理会她们,把李刚带到了马德行的床头。
这时候李刚戏子的才能发挥了出来,只见他嘴角哆嗦着,显得非常激动,跟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般地叫道:“爹!”
这番表演大大出乎刘贵花的意料,心中暗喜,总算没有找错人。
马德行紧闭的双眼抖动了一番,然后吃力地睁开,问道:“谁、谁在叫我爹?”
“爹,是我,你的儿啊!”
马德行困惑地看着他。显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刘贵花忙上前将他扶起来说:“老爷,他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找到的。”马德行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刘贵花又说:“二十二年前,你在杭州可曾和一个叫水仙的青楼女子相好过?”马德行陷入沉思之中。
“您走后,母亲便怀上了我,随后便离开青楼。生下我之后,母亲辛苦将我养大,并送我去戏班学艺。六年前,母亲因病去世,临终前对我说了您的事,让我来找您。但当初您并没有把地址告诉母亲,所以这些年我随着戏班四处奔波,为的就是找到您。爹,孩儿总算找到你了!”李刚痛哭流涕地说。
马德行的眼里有光了,他一把拉起他的手,左看右看,突然老泪横流,紧紧地抱住了他,痛哭起来。刘贵花明知是假的,但也忍不住地抹着眼泪。
马德行悲喜交加,虚弱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大的惊喜,一下子晕了过去。趁别人抢救之机,刘贵花把李刚叫到一旁,惊喜地说:“你的戏演得真好,老头子已经当你是真的了,咱们事先可是都说好的,如果他把家产都给了你,你可要全还给我的。”见他面有不悦的神情,又说:“其实我的还不是你的,只要你听话,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再说,你有我这个人还不满意吗?”李刚却闪开她的身体,说:“我们之间相差着辈分,说起来你还是我娘,不可如此!”“哟,你还当真了。”刘贵花咯咯地笑道。
马德行的病奇迹般地好了,他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李刚介绍给了众人,并且当场宣布,马家所有的家产全都交给李刚打理。除了刘贵花,大家都傻了,怎么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儿子来?于是大家忙去调查,结果就查出这是刘贵花的诡计,李刚不过是一个戏子而已。去和马德行说,可是他已经认准了李刚就是他的儿子。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气急败坏,连名将刘贵花和李刚告上了县衙。知县大人是大太太的亲戚,自然偏袒她们这一方,所有的证据都对李刚不利。马德行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甚至当场骂起她们来。但她们既然已撕下脸,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都说他是老糊涂了,竟把家产给了外人。正在这时,李刚提出了滴血认亲的要求。
两滴血流下来,不可思异地溶合在了一起。知县无可奈何,只得当场宣布,李刚地确是马德行的儿子。马德行说:“家门不幸,出了这三个泼妇,今日一并解决了。”便当场写了三封休书。三个太太见如此,只得哭哭啼啼地走了。
刘贵花兴奋异常,无意中已去掉三个强敌,日后马家不就是她的了吗?想到这,她禁不住好奇,问李刚说:“你是用什么方法办到的?”李刚一笑,说:“本来就是亲生父子,血自然是溶在一起的。”见他这么煞有其事,刘贵花不由得笑了,说:“可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说到底,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傀儡而已。”她明显地感觉到他想甩开她,“你别翻脸不认人,逼急了我就把真相说出来。”
李刚还没开口,马德行从后面走来说:“其实你并不懂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他的确是我的儿子。”他把一张发黄的纸扔给呆若木鸡的她。刘贵花一看,原来是封信,是个叫水仙的女人写给马德行的。信中说她已产下一个男孩,取名叫李刚,他的右手虎口上有三个黑痣,可作日后相认的凭证。
“我没骗你,我四处奔波真的是为了寻找父亲,”李刚摊开右手,他的虎口上果然有三个黑痣,“事情真的很巧,很小的时侯,母亲就对我说了父亲的长相,这么多年了,父亲除了老了外,其它的一点也没变,所以我一见到他就认出来了。”
马德行摇头说:“当年我与水仙如此相爱,私订了终生,无奈当时我还不像现在这么有钱,无法替她赎回自由,我用尽了全部的钱后,老鸨就翻脸了,把我赶了出来。分别时我对她发誓要赚很多的钱,来娶她。后来我真的有了钱,但是我去找她时,老鸨却说她因为有了孕,用自己的私房钱给自己赎了身。我四处寻找,终是不能找到她。几年后,我在杭州有了一定的名声,她也许听说了,就让人给我带来了这封信,但不知是为什么她却不肯和我相见。”虽然你的用心和她们一样,但你毕竟给我找到了儿子,所以我没像她们那样休了你,以后,你就住在秋然厅好了。”
秋然厅是马家用来堆放旧货的地方,刘贵花明白自己就如同被打进了冷宫的妃子一样,永远不会有出头的日子了。忙活了这么久,却什么也没得到,一气一急,“咕咚”一声就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