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建出来后,在地上固定之后,果然是威风八面。更奇的是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竟然奇迹般地停了。督造官当场点起鞭炮庆贺。这边鞭炮尚未鸣完,那边高大的牌坊突然轰然倒塌,所幸没有伤到人。大家顿时就愣在了那里,看着一地碎片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阵的哭声,那是高阁老的亲属,他们不干了,拉着督造官的衣服就说要去见皇上。
督造官的脸顿时煞白,知道这下完了,当务之急是要找个替死鬼,便立即令人将张东来抓了,说他偷工检料。张东来飞来横祸,自然不肯背这黑锅,便将劳大海抓了。劳大海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图纸他确实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怎么会倒了呢?猛地,他突然想到李石匠曾对他说过的话,他是怎么知道会倒下来的?惊慌之中,他不及多想,正想将责任推到李石匠的身上,却不料李石匠主动站了起来,说这事是自己的错,不关劳大海的事。督造官急于找个罪人来交代,也不去想李石匠话里的破绽,便将他抓了起来。待禀报皇上后,再行处置。
劳大海没想到李石匠这么仗义,心里颇有愧意,夜里买通了狱卒,进去探望他。李石匠见到他,说:“我说得怎么样,它会倒的。”劳大海脸一红,说:“你老确实厉害,是我平生第一次心服口服的人。只是我不懂,牌坊我也建过不少,而且图纸的计算我也精心算过,怎么就会出了事?”
“我说过,你的基本功确实很扎实,但大都是自己悟出来的,需知石匠这门手艺经过这么多年的传承,其中自然有些窍门的。这些窍门以你的资质一点就通,但不点你,你悟上一辈子也未必能悟通。我且问你,你以前建造的牌坊应该不是由整块石料雕刻而成的吧?”
劳大海点了点头,此次为了能体现高阁老的身份,他才特意设计成整块石料的,他不解地问道:“难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不是整块石料的牌坊,必是先立根而向上堆彻而成,等到建好,根基已稳。而整块石料的必是先成型再立起来,徽州土质以黄泥为主,比较松软,而且这一个多月来都在下雨,土质更松,你又为了赶工,所有的程序都简单化了,牌坊哪能不倒。唉,你若当时听我的话,将底部的狮子重新设计,扩大一倍左右,使其根稳,如何能倒?”
劳大海一脸羞愧,却又不解地问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如此帮我?”
“且不说你在我病时给我吃药不让我做事,单单是你这手艺,便也足以让我欣赏了。我来日无多,你却正值壮年,一命换一命,很划得来。”
一番话像一阵阵雷声一样,将劳大海震住了,想想老人的胸怀,再想想自己的浅薄,脸上火热了一般难受,当下,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口中恭恭敬敬地称道:“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徽州城离京城数千里路,便是快马来回也要月余,趁此时机,李石匠将平生所学全都传给了劳大海。劳大海天质聪慧,一点就通。待到皇上要将李石匠斩首的圣旨到来时,劳大海已然脱胎换骨,与以前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行刑前夜,劳大海亲手将断头酒端给师傅。李石匠面无惧色,反而似将要解脱了一般,笑不绝口,他对在一旁暗自擦泪的劳大海说:“人生最长也不过百年,我已经七十有二,活够了。而且作为一个手艺人,我建的那些东西日后若不出意外,当能在世间立个数百年之久,已经很满足了。”
“师傅,死的本该是我啊!”
“你已经得到了我所有的本事,就应该让我的手艺继续传下去。希望在几百年后,我的手艺还能像我做的那些东西一样存在世上。”李石匠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奢侈了,自嘲地笑了笑,“你的手艺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我最担心的是你的为人。你聪明过头了,就显得圆滑了。其实做任何手艺,无论是石匠、木匠等,心若不正,手艺再高,做出的东西也不会完美。这么说你可能不高兴,但我就要死了,也算是我对你的遗言吧。听与不听,且在你了。”
“师傅的话我会牢记在心的。”
第二天午时三刻,菜市口中,李石匠一颗花白的头颅瞬间便与身体分开了……
劳大海暗自伤了几天心,也就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这天,劳大海来到采石场,看到因为不听命令而被罚来采石的张三又发蠢了,他躺在地上,任由差役抽打他,就是不起来干活。劳大海想起师傅的遗言要他好生照看这些犯人的,便走上前,让差役走开,对张三说:“你还是起来干活吧,免得遭皮肉之苦。”
张三冷笑着说:“这是谁啊,人模狗样的。自己本事不济,反倒累得别人被砍了头,你不好好学点本事,在这耍什么威风啊!”
劳大海的血猛地冲到头顶上,想要发作,但还是强忍着,说:“好了,你别胡说了,快去干活去!”
张三跳了起来,说:“我胡说?大家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自己设计的图纸不行,李石匠还跟你提过,可是你不听,非得出了大事后才相信。结果怎么地,你没事,他倒死了。”
劳大海看了看四周,大家看他的眼光似乎都是嘲讽的,一股怒气抑制不住地冒了上来,他狠狠地一甩手,走了。回到屋里,他越想越憋气,如果不把张三这个刺头制住了,他在采石场就再也呆不下去了。想到这,杀心顿起,但若是这般处死张三,一没理由,二也不能服人,仔细思量了一番,总算想到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一早开工时,劳大海来到工地上,找到张三,让他去石洞里拿些东西。石洞在采石场左侧的山上,里面曲折盘绕,深有数里,工地上的一些装备都放在里面。今天张三的心情比较好,满口便答应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劳大海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过了一个时辰,劳大海回到工地来找张三。工头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他,说似乎没见到他了,劳大海恍然大悟一样,拍着脑袋说刚才自己让他去山洞拿东西,估计这家伙又在偷懒了。说着,就带了工头去找他。
进了山洞,劳大海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昨天夜里时,他已经在洞里安下了机关,只要张三拿起工具,一块巨石就会从天而降,将他砸得稀烂。他走在前面,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将机关的痕迹消除掉。走到机关处,却吃惊地发现,机关并没有触发,而张三更是不见人影。
正在困惑时,工头走了过去,没见到张三,就嘀咕着说:“这个张三,到哪去了?”说着,他俯身去拿工具。劳大海猛地反应过来,大叫道:“别动……”但已经晚了,工头拿起了工具,愣愣地看着他。劳大海想跑,一块巨石突然从天而降,将他紧紧地压住了。工头大惊,连爬带滚地冲到洞口让人来救命。
片刻之间,火把将洞里照得通亮,劳大海感到有点刺眼,想遮住眼睛,但手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无助地看了看大家,想让大家来帮忙,但怎么也说不出话。突然间,他看到张三,张三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还听到,工头在问张三去哪了。张三说:“我正要进洞拿工具,刚到这,又被人叫去做别的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劳大海弥留之际,突然想起李石匠的遗言来,苦笑不已……
借头
雍正年间,长江大水,两岸百姓四处流浪。徽州城里也挤满了逃难的灾民。
张羽白是城中的一个书生,他生性善良,灾民进城后,他就在家门口开了粥场,广济灾民。
这天正在发粥时,一个姑娘来了,张羽白一看到她,顿时心里像被什么给撞了一下,这个姑娘太美了,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而且她的衣服干干净净,跟那些衣衫褴褛灾民有天壤之别。莫非她是走错了地方,但她的手中却分明又拿着只碗,主动地排着队。张羽白不由得感到很是奇怪。正思忖间,轮到姑娘了。张羽白特意打了锅底米粒多点的稀饭给她。她婉然一笑而去。
姑娘走到郊外的一间草屋中,叩了叩门道:“是我,我回来了。”一个苍老而且疲倦的声音回道:“是青青姑娘吗?快进来!”青青走进去,里面是个衣襟褴褛的老人,躺在稻草搭就的地上。青青把稀饭递过去。老人立即贪婪地喝起来。只几口碗就见底了,显然是饿坏了。青青含着笑道:“你的家人呢?怎么就见你一个人?”老人叹了口气,说他自己原是江北人士,那一夜浪涛滚滚,眨眼间就把家吞没了。他是眼见着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被江水冲走的。只有跟着灾民逃难了。不想才到徽州,就生了病。“若不是青青姑娘出手相救,只怕我早已死了。青青姑娘,今日相救之恩,来日定当图报!”老头感谢地道。
“别说这些了,你好好养病吧。我要回去了,不然妈妈会着急的。”
青青走出了草屋,往城中赶。半道上她停下来道:“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
一脸尴尬的张羽白从树后露出脸来,他的脸皮臊得通红:“我……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青青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说:“哦,原来是你啊,张大善人。不知道你跟着我为什么呢?”张羽白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他说他看她的模样不像是个要领救济的灾民,于是就跟过来看个仔细了。原来她是在帮助别人,让他很是感动。青青焉然一笑,俏丽的容颜让张羽白看痴了。这以后,两人就一起去给那老人送饭。
这天,两人一起去给老人送饭,可是到了草屋一看,老人已经不在了。四下里找也找不到人。他会去哪呢?两人都在为他担心着。见找不到,就回去了。发现这一会儿工夫,徽州城里突然戒备森严起来,大批官兵把守城门,严加搜索进出的百姓。
张羽白与青青走到城门时,一队官兵向他们走过来,为首的道:“我们家大人有请青青姑娘!”张羽白忙把她拦到身后问什么事。官兵不耐烦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就将他拉开,带走了青青。张羽白忙跟着他们赶到知府衙门,但两旁的差人拦住了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青青到了知府衙门。张知府忙不迭地过来,陪着笑脸说:“青青姑娘,总算把你请来了!”青青不解地问道:“大人,不知你找小女子有何吩咐?”张知府支支吾吾地说:“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再问,张知府却逃也似地走了。青青正要赶上去问个明白,却被两个差人拦住了,心里明白,自己被软禁了。打开窗子一看,见这衙门里戒备森严,还不时有不像衙役的人走来走去,想到今日城中戒严,莫非是有大人物要来?
到了晚上,张知府派人来请她。她去了后厅,在门口被两个带刀护卫拦住要搜身。这时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让她进来吧。”
进去一看,奇了,那个她救过的老乞丐如今却锦衣玉袍地坐在上席,两旁是一溜的大官小官。这时张知府一声断喝:“大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啊”青青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他就是当今皇上雍正?
“免了免了。”雍正笑哈哈地走过来说,“她还是朕的救命恩人呢,若不是她,朕只怕今天就无法跟各位相见了!”说着亲手把她扶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
雍正怎么会到徽州来了呢?又怎么会弄成乞丐了呢?这事说来话长,原来朝廷深知长江水患,派了大臣王东全带了五十万两银子任长江监造,负责长江两岸的堤坝修理坚固。王东全一去就是三年,年前的时候送来奏折,道不负圣恩,已经把两岸千里堤防修固了。雍正大喜,正准备大加赏赐,不想才入雨季,就传来长江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的消息。雍正大怒,给他安了个“欺君之罪”,让他一家十三口全部服毒自尽了。
王东全死后,有人提出了异议,道王东全为官多年,素来清正廉洁,怎么会如此糊涂,其中必然有故。雍正就派了钦差下来调查,但当事人已死,旁人又不了解底细,调查起来有相当的难度。钦差无功而返,雍正见查不出来,更相信其中有隐情。于是就带着贴身侍卫到了长江重镇芜湖。果然被他查出王东全自上任之日起,便废寝忘食投入修固堤坝的事中。只是长江两岸数千里,要全部修整谈何容易,只怕再多几个三年也难做到。
王东全为官清白,五十万两银子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而这门差事本就是个肥缺,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当上长江监造府水官就是为了大捞一笔,如今遇上了这么个上司,不仅捞不到油水,连下的本钱也捞不回来。于是一些与王东全素来不合的官员便想出了这招毒计,明里上表朝廷道王东全已经把千里堤防修固了,为他请功,实际上就是要等到雨季洪水时让皇上迁怒于他。
雍正明白后大怒,但又想到事已至此,明摆着是自己不对,但如果把那几个都治罪了,岂不是向天下人说明自己的昏庸?便派了随身侍卫去将那些官员暗杀了,也算是对他们欺君之罪的惩罚。不想其中有个官员事先听到了消息,在侍卫们出去暗杀的同时,竟带了人马来要杀了他。幸好雍正也学过一些武功,混乱之中逃脱了出来。半路上又遇到一群灾民,灾民群裹着他一路到了徽州。他又突染疾病,加之身无分文,幸好遇到了青青。
后来侍卫们一路寻来,找到了他。张知府听说皇上在他的地点落难,吓得魂都快丢了,赶紧把皇上请到府里来。雍正倒没怎么难为他,就是让他马上把青青请来。
“朕要好好地谢你,你说,你想要什么?”
青青道:“民女只想与张羽白结为夫妇,请皇上能够成全我们。”
雍正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起来,他挥挥手说:“这事以后再说吧!”就散了宴席。
青青来到屋里,正要安歇,雍正笑嘻嘻地过来了,要与她成好事。若是从了他,就带她进官去享受荣华富贵。青青太怒,拼命反抗,雍正到底是男人,没多久便制服了她,道:“小美人,你还是从了朕吧!”
雍正大笑着,突然间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原来她的手上竟然握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