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后身边的美女都不见了,突然感到灯光刺眼,便要去灭掉,不想手臂酥软,怎么也抬不起来,忙叫丫环,却没人应声。这时他猛地看见昨夜的一个美人出现在眼前,色心又起,忙过去要拥抱她,口中叫道:“小美人,来!”话一出口,就听许多人笑起来。他一看,都是些不认识的老百姓,不快地道:“来人,快把他们统统赶出去!”可引来的是更多人的笑声。猛地,他感觉胳膊一痛,一看,原来是王若生在用针扎他,他气恼道:“王若生,你想干什么?要谋害本官吗?”王若生呵呵笑道:“我说许大人,你看看自己的模样吧。”说着把一面镜子交给他,许大人一看,大叫一声,当场晕倒。原来镜子里的他变成了一个皮影。
再说李定等人见许大人要去与美女们共欢,便自觉地告辞了。没想到这一别,许大人竟然失踪了,惊愕之余,细一想,猜王若生肯定是个妖人,不知用什么妖术变了那么多的美人,最后还掳走了许大人。他忙找来捕头张表,要他去找王若生,救回许大人。张表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一听说如此怪异之事,吓得腿都哆嗦了。不过他也知道许大人若是救不回来,他这捕头也没法当了,为了自己的前途,他还是带了一帮弟兄硬着头皮去了。
此时的王若生正在表演一出十多个人物的戏,他只有一双手,怎么能操纵这么多人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模仿出这么多人的声音来呢?张表和众人都看呆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眼前一花,看到了许大人,忙上前问候道:“大人,你去了哪儿?把大伙儿给急死了!快跟我们回去吧!”许大人苦笑道:“还能走得出去吗?”话音未落,王若生的皮影戏里又多了几个捕快。
李定听说张表等人也失踪了,慌得不行,不知道如何是好。上报吧,要是上面派一个新知府来,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不上报吧,又想不出什么主意来。急得他抓断了无数根头发,才猛地想起大牢里的一个人来。这人叫马清涧,原是徽州府的捕头,武艺高强,抓过无数江洋大盗。三年前因为勾结反贼,被全家被收监了。连他未过门的未婚妻一家也受到牵连,被没收财产后关进了大牢。
如果有马清涧出马,一定可以将妖人抓到。想到这儿,李定来到牢中找马清涧。马清涧听说是要他去救许大人,哈哈笑道:“他害我全家,我恨不得杀了他,你说我还会去救他吗?”他的反应在李定的意料之中,李定笑道:“难道你想永远呆在这牢里面?就算你能挺过去,可你的父母呢?还有你的岳父岳母呢?要知道他们年纪可大了。”马清涧被刺中了痛处,想了想道:“我要是抓住那个妖人,你便放了我家人,你得说话算数!”
再说王若生照旧在表演皮影戏,这么多天了,他的皮影戏没一个重复的,观众也越来越多。这会儿,马清涧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一看,愣住了,原来上面正在表演官场上的戏,看那皮影的举止和声音,活脱脱的一个许大人,还有几个衙役……看着看着,他两眼喷火了,原来皮影许大人正在把当年陷害他家和赵家的事表演出来。
当年,马清涧的父亲是徽州城里的大商人,他小时候由父亲给他定了门亲事,女方也是富甲一方的赵家小姐紫雁,两人常常偷偷相会,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不想,许大人这时走马上任了。有一天,许大人突然派人马将马家人抓走,家产全部充公。说是跟马家有过生意往来的一个人,竟是白莲教的反贼。而赵家也因他被拖累,落得个与他同样的命运。幸好紫雁当时正好在外婆家小住,才得以逃脱,但也不知去向……许大人下此毒手,竟是为了将马赵两家的财产据为己有,便捏造了私通反贼的罪名。
马清涧看到这里,恨不得扭头就走,但想到亲人们都在牢中,强忍了下来。只见皮影许大人把自己做过的坏事一件件地抖了出来,让大家看得直咬牙。好半天,王若生才表演完,待众人都走了,马清涧上前道:“我是徽州府捕快,请跟我走一趟吧。”
王若生没有反抗,倒是很配合地任马清涧把他抓到李定面前。
李定兴奋异常,当下就审问王若生,要他把许大人等人交出来。王若生却哈哈大笑,道:“像那种恶人,还不如在皮影里逗人乐乐,倒有点儿价值。”李定一听火了,要动大刑。马清涧忙道:“万万不可,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许大人可就永远也回不来了。”李定只好先把他关进牢中。
马清涧要李定放了自己的亲人,李定却说许大人没回来,他不好做主,其实他是怕许大人回来见他私自放了犯人而生气。马清涧见他出尔反尔,很后悔抓了王若生,就到狱中去看他。一见面,王若生问道:“怎么样,李定不肯放你的亲人吧?像这种人你还相信他?”马清涧叹了一声,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王若生轻声笑了笑,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抓了抓,道:“你看看我是谁?”马清涧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竟是他的未婚妻紫雁!他悲喜交加地抱住她,询问她这几年去了哪儿,又从哪儿学到了这种耍皮影的绝技。
紫雁流着泪说她得知家里的不幸后,一时万念俱灰,那天就用一条丝带系在树上,闭着眼睛把脖子伸进去,顿时两眼发黑,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深渊里。好不容易落地了,紫雁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哇”地哭了起来,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老头儿听了也是长吁短叹,道:“我是一个耍皮影的人,你要不嫌这活下作,就跟我学吧,也好有个一技之长。”后来她就跟着老头儿学了起来。
这老头儿原来是白莲教的长老,精通一些奇门异术。后来白莲教被官府灭了,这才浪迹江湖。紫雁学到皮影勾魂术后,就装扮成男人救自己的亲人。她料定先把许大人等人变成皮影,李定慌了神,必然会请马清涧出山。
“紫雁,委屈你了!”马清涧感动地说。紫雁道:“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先去救回家人。”说着她伸手把牢门的锁抓住,松开时,锁已经碎了。她赶到关押几位老人的地方,道:“爹,娘,孩儿来救你们了。”说着把手一招,几位老人一下子变成了小小的皮影。她拾起来放入怀中,对目瞪口呆的马清涧道:“走吧。”
两人正要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哪里走?”原来是李定带一队人马赶了来,他哈哈笑道:“没想到你们竟是一伙的,来呀,把他们抓起来!”众人如狼似虎,一拥而上,突然他们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等站定后一看,许大人和张表等一帮人就躺在地上……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马清涧等人了,而这种神奇的皮影戏也销声匿迹了。
人算不如天算
徽州城以南八十里的地方有个叫藏石坳的山谷,这里高山耸立,寸草不生,但每日里却能听到阵阵喧闹以及震天的爆炸声,还有精赤着身子的汉子穿梭其中。原来这里出产一种叫“徽青石”的石材,质地细腻不逊于大理石,是石雕的上好材料。官府在此设立了一个采石厂,令所有在押犯人进行劳作。
负责管理石场的人叫张东来,此人本是靠拍马溜须才得到的这个肥差,对石料一窍不通,他也颇有自知之明,于是花重金从外地聘来一个行家帮他打理。这个行家叫劳大海,山东人,彪悍如牛,从五岁开始随父学艺,十六岁时便青出于蓝,二十岁时已经是当地公认的手艺最好的人。张东来请了他来后,从此乐得悠闲自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向上经营去了。
采石厂分两个部分,一部分采石,这个毫无技术可言,一般都是寻常的犯人在做,一部分是雕刻,是有石匠手艺的犯人做的事。相对来说,劳大海更喜欢到雕刻这里来。这天,劳大海来到雕刻场这边,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头,这老头身形瘦弱,满头白发,坐在一块坯石上不停地咳嗽着。劳大海问了旁人,才知道老头叫李石匠,是徽州城里最有名的石匠,一辈子老老实实,从来也没犯过错,只因不久前,采石场两个得力的犯人刑满出狱了,张东来担心雕刻这一部分缺少领头人,于是便设了个计,将他捉来了。
劳大海看了看风烛残年的李石匠,有点不以为然,这样的年纪,纵是技艺再高,只怕也做不动了。果然,那李石匠一个上午,就只是坐在那里咳嗽,锤子都没砸几下凿子,倒是那声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让大家心烦意乱的,劳大海听得不耐烦,对看守说:“你去弄点药来给他吃吧,还有,病若没好,就别让他做事了。”
李石匠感激说:“谢谢大人。”
劳大海本以为李石匠到死他的病也不会好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后,李石匠的病好了,又出现在雕刻场了。劳大海从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也不安排他事做,每天点个名就算完事。
这天劳大海正巡视着雕刻犯人们的工作,一眼看过去,有个年轻人正像发脾气一般,拿着铁锤和凿子在石料上“呯呯”乱砸,他认识这年轻人,叫张三,本是半路出家的,半桶水的技术,偏偏脾气暴躁,脾气一上来,宁愿挨打受骂也不干活。忙过去喝问道:“你在干什么?”
张三闷声闷气地说:“今天老子心情不好,不想干活!”
“你的皮又痒了不成?”
张三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说:“来给我挠挠吧,我还真有点痒痒了。”
劳大海气极了,正要叫人将他拉出去,可是转念一想,这张三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只怕打死也不会服自己,不如换一种方法。想到这,他顺手拿起张三以前雕刻的一只小石头狮子,看了看,说:“以你半路出家的技术来说,这狮子也算雕得不错了,可是内行人一看,毛病却太多了。”
张三不服气地说:“什么毛病?”
劳大海笑了笑,让人将自己雕的一个石头狮子拿来,然后将两个狮子放在一起,不用评,都是行家,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谁好谁坏。劳大海雕的狮子光滑圆润,形态生动,而张三的狮子粗糙不说,还死气沉沉的。话说起来简单,可是大家都知道,行家和新手的区别就在于此,非几十年苦练是赶不上的。张三的脸涨得通红,再也没了脾气,乖乖地坐在那了。劳大海得意一笑,正要走。这时,李石匠从后面赶过来,说:“大人,请留步。”
劳大海问道:“你有什么事?”
李石匠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半晌才说:“大人,我见你基本功不错,想收你做徒弟。”
“什么?”劳大海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开什么玩笑?
“是这样的,我自己无后,也曾收过几个徒弟,都因为资质差而没有多大成就,眼见着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心里想着这一身绝技就要失传了,真是可惜了。我见你资质不错,基本功也扎实,而且,我生病了你又这般照顾我,就想把这本事都传给了你,你看怎么样?”
劳大海喝道:“开玩笑,我还要你传授什么技艺!”
李石匠认真地说:“你资质虽好,却没有遇到好师傅,有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虽然形象,却有失本质。比如你的那头狮子,分明是母狮,却弄得威严无比,而母狮应该丰腴而慈祥。这是我雕的,你看看。”
劳大海接过李石匠的狮子,一看,便知自己与他的差距了,本来高手之间的切磋是提高技艺的一个捷径,如果是私底下,劳大海会很高兴接受李石匠,但现在有这么多眼睛在盯着他,顿时感觉颜面大失,吼道:“神经病,快去干活去!”一扬手,便将石狮子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这以后,劳大海每次走到雕刻犯人这边,都感觉大家在嘲讽他,这事如果让张大人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继续在这管工?就把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在李石匠身上,每天都会安排他干很多活。而每次拿到李石匠雕好的作品时,他的自卑就会更深一层。
几天后,劳大海接到一个大活,东山乡的高阁老死了。高阁老为官数十年,深受三代皇上的信任,几年前叶落归根,告老还乡。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当今皇上下了圣旨,要为其建一个功德牌坊。本来徽州石匠多,技艺高超的人也多,做过牌坊的也有不少,只是这次不同凡响,皇上亲自派了官员下来督造,当地官员不敢怠慢,要召集最好的石匠来建造。张东来见此事油水颇大,而且又有机会与京官攀上交情,便上下打点,让督造官知晓最好的石匠就在他这里。督造官受了好处,自然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给他了。
张东来受了命,立即回来与劳大海商量。劳大海过去在家乡时建造过不少牌坊,当下拍着胸脯说没有问题。劳大海连夜构思草图,几天后便将设计图交了上去。张东来不懂,拿去给督造官看,督造官连连点头,说如此气魄方能体现高阁老的身份。图纸既然没问题了,接下来劳大海便亲自带领着大家采石雕刻了。按照劳大海的构思,整个牌坊将用一整块徽州青石雕刻而成,共分三层,底部盘狮,四脚生根,中部雕刻龙凤,并将高阁老的官职书于其上,上层是皇上赐的镒名,种种吉祥图案各显光彩。
正当劳大海领着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时,李石匠来了,他将劳大海拉到一旁,说:“大人,这图纸不对啊!”劳大海一愣,问道:“什么不对?你胡说什么?”李石匠指着图纸上说:“上下比例失调,头重脚轻,建起来后只怕有一天会倒下来的。”劳大海气坏了,说:“这图纸是我精心计算过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真是胡说八道!”说着,扭头就走。李石匠在他身后不停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