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华玉
马三原先是海曲县一个读书人,从小脑子灵活,被兖州府鸿儒方子须赞为“少年才俊,可造之材”,十年寒窗之后,马三参加了大清的科举考试,并顺利的考上了举人,正在他复习功课准备再考的时候,大清国灭亡了,他的举人头衔和那些努力都化为了泡影,苦恼之下,马三开始去村里的赌场解闷,他第一次去,就赢回了一堆银元,当然还有失去的信心。此后,马三就频频游走于附近的赌场,凭着高超的赌技,每每都是赢多输少。
马三居住着四进四出的大院子,一年四季吃鸡鸭鱼肉,家境很是殷实,这些都是他从赌场上赢来的,故而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马三的大名,称他为赌王,可是马三的妻子张氏却整天忧心忡忡,屡次劝说马三:“赌博来的钱都是浮财,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是正正经经的买几亩土地,你种地我织布,过点正经日子才好。”张氏出自于一个破落的官宦之家,先祖在清朝时做过江苏巡抚,她知书达礼,与马三也恩恩爱爱,马三很敬重她,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听妻子说这些话,每次他都要小声回敬一句:“钱还要分个实财浮财呀,还不都是真金白银,都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张氏因为常年忧郁,再加上身体不好,所以有一年就得了重病,马三花了很多钱也没有挽回老婆的命,临走前,张氏紧紧攥住马三的手,嘱咐他两件事,一是彻底戒赌;而是好好对待他们的女儿翠儿。此后,马三没有再娶,因为他怕后妈会对翠儿不好,他和翠儿爷俩相依为命,这一点算是对前妻有个交待。可是对于赌博,马三一直没有戒掉的意思,因为他觉得没必要。
这天,马三经常光顾的赌场里来了一帮外地人,领头的人自称王六,一进门就把一袋子银元砸在赌桌上,大声嚷嚷着要与赌王马三一决高下,赌场有人就去马家告诉了马三,马三自然不会惧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不会让这个小子坏了他的名头,就也带了不少银元去了赌场,与王六开始下注赌博。
万万没有料到,刚上来无名小卒王六就给了老赌王马三一个下马威,将他面前的钱一个子不落的赢到了自己面前,马三不敢在掉以轻心,向旁边的人借了一些又开始与王六赌,但是不知撞了什么邪,他很快又输了进去,看着一边瞧热闹的人都对着自己发出了嘘声,马三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上,他大喊一声:“你给我等着。”说完就冲出了赌场。
马三再回来时,手上握着一大把银票还有家里寨子的房契,那是他的所有家当,他要与王六赌个大的,王六见状一挥手,身边的人很快就凑上了一叠银票,比马三的还要多上不少。
结果是残酷的,马三不光输掉了全部银票和房契,就连相依为命的女儿翠儿也被昏了头的他作价三百块银元输给了外地人王六。
马三一天之内就输掉了一辈子的积蓄还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翠儿,他就觉得得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就往后倒去……
马三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赌场的人扔在一片树林里,他越想越觉得无法面对翠儿,就解下裤腰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马三的丧事还没办停当,王六就带着一伙人前来收宅子,并想把翠儿收为小妾,翠儿虽然只有十几岁,可是性情刚烈,与王六的抓斗中,还踢了王六的致命处,王六恼羞成怒,就让手下按住翠儿,准备动粗,正在这危急时刻,有一个青年男子从门外走过,听见翠儿的呼救声,就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对王六大喊一声:“住手。”王六听见声音,停住手回过头,一看眼前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小伙子,就叫手下去教训那个管闲事的,几个手下张牙舞爪的上前就将小伙子围了起来,上前就打,岂料那个小伙子有些身手,三下五去二,就把那几个家伙打倒在地。
王六看着步步紧逼的小伙子,哆嗦着嘴唇说:“好汉饶命,有话好说。”小伙子问:“我且问你,光天化日之下,为何强抢民女?”王六声音颤抖的回答:“好汉您听我说,这女子并不是我抢来的,是我从赌场里光明正大的赢来的。”小伙子问:“你赢她花了多少钱?”王六说:“两百块明晃晃的袁大头呢。”小伙子听罢,就从随身的褡裢中拿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来,说:“这是两百二十块银票,我想拿它帮这位姑娘赎身,你看够吗?”王六知道小伙子不好惹,也知道翠儿是誓死也不会从他的,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就接过银票,将那张马三写得字据交到了小伙子手上,小伙子接过来撕得粉碎,接着就带走了翠儿。
走到村外,翠儿扑通一下就给小伙子跪下了,她说:“今天要不是恩公救我,我就被王六这个畜生给糟蹋了,请恩公受翠儿一拜。”小伙子忙将翠儿扶起来,说:“我娘一直这么跟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以后就不要叫我恩公了,我叫李天柱,你就叫我天柱哥好了。”翠儿忙甜甜的叫了一声天柱哥。
接着李天柱又问:“妹子,你以后可有去处?”翠儿一听,眼泪又流了下来,说:“我自幼母亲早逝,现在相依为命的父亲又死于非命,房子也没有了,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也没地方可去了。”李天柱先是哦了一声,接着说:“我常年在外边做生意,家中尚有老母亲独身一人,如果妹子不嫌弃,可去我家帮我照顾老母亲,我们兄妹相称,这样一来,你有了一个家,我母亲也有了一个伴,不知你意下如何?”翠儿一听,喜出望外,立即就答应了。
翠儿就跟着李天柱到了他家,见了他娘,天柱娘一见儿子领回了这么水灵的一个妹子,也十分高兴,拉过翠儿的手,心里话儿说个不停,此后,翠儿就认了李母做干娘,在李天柱家长住了下来。
李天柱在城里一家货栈做经理,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给家里留些过日子的钱后又就匆匆的走了,翠儿每次见到天柱,眼睛都放光,与他有着说不完的话,天柱娘是过来人,明白这小妮子是看上自己家天柱了。
娘一直也很喜欢翠儿,喜欢她的俊俏模样,喜欢她那善解人意的性格,自然也就想让翠儿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娘就去问天柱喜欢不喜欢翠儿,天柱说:“这哪行呀,翠儿是我妹子呢。”娘嗔怪道:“傻瓜,你姓李,翠儿姓马,你还真以为你们是亲兄妹呀。”天柱又说:“咱这么做,会不会让别人说是趁人之危?况且,咱还不知道人家翠儿愿不愿意呢?”这时,一直在外边听门子的翠儿一脚踏了进来,连声叫道:“我愿意,我愿意。”娘哈哈大笑,说:“好个不知羞的妮子,这种事哪有自个应允的。”翠儿顿时羞红了脸。娘见两个人都中意对方,就找人看了一个日子,准备给两人成婚。
可是还没等到那天,日本鬼子就侵入了中国,血气方刚的李天柱眼看着攻入城内的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义愤填膺,他毅然辞去了货栈经理一职,参加了抗日队伍,临行前,翠儿为了表示非李天柱不嫁的决心,就执意与李天柱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入洞房之后,李天柱看着娇羞的新娘,用毛笔写下了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翠儿只跟着娘识了几个字,不知道这是啥意思,李天柱就一句一句的给她解释……
李天柱走后一年内,翠儿收到过他的两封家书,一封说他因为作战勇猛被提拔为连长,一封又说他带着弟兄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歼敌几百人,他又被提拔为营长,翠儿每次给娘念信时,娘也很高兴。
再后来,李天柱的信就嘎然而止,是死是活家里人都不知道,翠儿几次找人打听,人家都说不知,为此,娘整天郁郁寡欢,每天都带着马扎去村前大槐树下坐定,向远处张望,目光中写满期待,她见到个外人就会问人家:“你见没见过我的天柱?”当然每次都是失望。
终于有一天天柱娘病倒了,咳血不止,翠儿请来大夫,大夫给娘诊了脉之后,摇摇头说:“旧疾复发,已入膏肓,无药可救,准备后事吧。”
几天后,娘就死去了,临死前拉住翠儿的手不肯咽气,翠儿明白娘的意思,就含泪说:“娘,你放心的去吧,我在家守着,哪里都不去,一定等到天柱哥回家。”娘这才放手西去。从此家里就剩下翠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熬日子,翠儿更加想念天柱哥了。
忽然有一天,一辆黑色汽车来到李家门前,从车上走出几个穿黄色衣服的兵,领头的是一个穿长衫、戴墨镜的男子,翠儿正想躲避,那男子却叫了一声:“翠儿,是我呀。”翠儿仔细一看,叫了起来:“天柱哥。”接着一头就栽进他的怀里。
此人正是那个失踪了很久的李天柱,他与翠儿拥抱了许久,接着牵着翠儿的手到了里屋,那群兵则在屋外守候。
翠儿流着眼泪向李天柱说了他走后家里的情形,特别是娘临死前再三念叨着他的名字,不肯闭眼,李天柱也痛哭不止,接下来李天柱买了一些奠品纸钱,跟着翠儿去了娘的坟冢,李天柱跪在娘的坟前,述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求娘原谅:
原来,李天柱因为骁勇善战被提拔为营长之后,又与鬼子进行了一次大的战事,结果因为敌我力量太悬殊,部队被鬼子打败了,李天柱也被鬼子擒获,成了战俘。
鬼子知道李天柱是国民党军的中层干部,就想从李天柱口中知道大部队的行踪,李天柱受尽了敌人的酷刑,誓死不说,鬼子失去了信心,就想把李天柱和那些被俘的战友一起拉出去枪毙。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鬼子只是将那些人枪毙了,却留下了李天柱,还将李天柱好吃好喝好住的软禁了起来,李天柱刚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汉奸出的主意,这样,外边的中国人就会猜疑李天柱叛变了,所以鬼子才会善待他,果不其然,国民党中统除奸队得到了李天柱叛变的假消息,就派队员前去刺杀李天柱,自然,在鬼子的保护之下,几次李天柱都死里逃生。此后,李天柱就恼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投降敌人做了可耻的叛徒。
叛变之后的李天柱向日本鬼子交代了自己所在部队的一些重要情报,鬼子就在他的带领之下偷袭了部队,结果毫无防备的部队惨败,死伤了几千人,而李天柱则因为有“功”,被提拔为日伪军的团长。
翠儿听完李天柱的话,浑身颤抖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淡淡地就说了一句.:“娘一定会原谅你的。”说完就牵起李天柱的手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李天柱对翠儿说:“我回家原本是想接你和娘一起去城里享福的,现在娘去了,你跟我进城吧。”翠儿说:“娘才去世没多久,我能感觉得到她老人家的灵魂还没有离开家,娘一向害怕孤独,我想在这个家再呆上一年,给娘守灵,陪陪她老人家,一年后我去城里找你。”李天柱见翠儿这么有孝心,感动的抓住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接着翠儿又对李天柱说:“天柱哥,我想求你今晚在家里陪我,行吗?”李天柱满口答应了。
翠儿又叫李天柱将手下伪军遣回城里,说娘一向不喜欢拿枪使棒的人,生前如此,死后也如此,李天柱也答应了。
当晚,翠儿就下厨炒了几个好菜,又从村头酒店买了一瓶好酒,说要与天柱哥好好喝一杯……
第二天,那些伪军看见自己的长官没有回转,就驱车去李天柱家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敲了很久的门里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伪军们知道事情不妙,就踹开了大门,跑到屋里一看,眼前的情景使他们惊呆了:
只见李天柱和翠儿躺在炕上,七窍流血,早就没有了气息,伪军想把两人分开,却见两人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掰都掰不开。
炕边的案几上,平躺着新婚夜时李天柱书写得那首诗。
只不过,李天柱原先写的是“自由”,已经被翠儿改作了“正义”:生命生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正义故,两者皆可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