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冯招财认为,那少音得知蔡守信把“鬼谷下山”买去后,会马上派人去收缴,让蔡守信产生巨大的损失。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但那几件东西还在店里,那少音还黑乎着脸对他说,你店里的东西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不就是你小舅子铲地皮挖人祖坟得来的。律法历来都有规定,盗挖祖坟,极刑。本官没有动你们就格外开恩了,警告你,绝不能动万宝堂,否则本官就会派兵把你们全家打入死牢。
潘九斤听了冯招财的诉苦,冷笑道:“既然蔡守信如此有钱,还收有很多宫里流出来的宝贝,我们把他劫了拿到上海卖掉,再不回琉璃厂了,他那少音去哪里抓咱们!”
刘三礼看看潘五妹,想到他们跑去上海,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于是说:“九斤,街上都说冯爷汗毛孔都是空心的,三个鬼都玩儿不了他,最终还是被人家耍得猴儿似的,可见蔡守信有多么狡猾。他能把钱与宝贝摆到面上让你去拿吗?这件事,应该从长计议。”
潘五妹说:“废啥话,今天晚上就去把他劫了!”
潘九斤嗍了下牙花子,说:“今天晚上不行。”
潘五妹瞪眼道:“刚才发的芽子吱吱的,咋又不行了?”
潘九斤说:“这次就带了两个兄弟。”
潘五妹撇嘴道:“那还在这里吹啥牛皮?”
潘九斤说:“下次,我带二十个兄弟回来。”
潘五妹说:“你们这些人真没劲!”说完打个哈欠,去睡觉了。
早晨,冯招财在送潘九斤走时千嘱咐万交代,让他下次要多带兄弟,一定要把蔡守信整趴下。潘九斤拍得胸脯“通通”响:“下次我带三十人来!”送走潘九斤,冯招财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刚走进厢房,听到伙计叫唤:“掌柜的,蔡掌柜来了。”潘九斤打个激灵,心想他来干什么?他来到客厅,蔡守信指指放在茶几上的东西,说:“这是老家人捎来的九江茶饼,据说这种饼起源于宋代,八仙吕洞宾在庐山修道成仙时,招待各路仙人特制茶点。诗人苏东坡曾赋诗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我特拿来让您尝尝。”
“哎呀呀,蔡掌柜您太客气了。”
“说心里话,万宝堂的生意这么好,我得感谢您。”
“蔡掌柜,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守信笑道:“冯掌柜您想啊,当初如果不是您购买我店的牌子,也没有人知道万宝堂,您这一收购,古玩界的人都知道有个万宝堂了,于是生意就好起来了。”
冯招财拉下脸说:“蔡老板,您今天是带着风来的?”
蔡守信摇手说:“不不不,我今天是带着财来的。”
冯招财问:“什么财?”
蔡守信说:“万宝堂为了收购更多的文玩珍品,向银庄借了不少银子,现在到期了,人家催着要,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把收来的部分珍品卖掉。由于这些珍品很多都是从宫中流出来的,不能公开销售,我想让您联系想购买的商家。当然了,也不会让您白联系,我会给您提成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冯招财惊异地问:“蔡掌柜,为什么您会想到我?”
蔡守信说:“您也知道,我们是初来乍到,平时跟别的商铺来往较少。再者,很多商家都从您店里拿货,您跟他们熟。”
冯招财想了想,说:“让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行吗?”
蔡守信说:“那好,我等您的信儿。”
送走蔡守信,冯招财就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他回到厢房,把正打着呼噜的潘五妹晃醒,说了蔡守信的来意。潘五妹眼睛都没睁,含糊地说了句:“鬼才信呢。”说完,翻过身去,又打起呼噜来。冯招财想,既然他蔡守信急等着用钱,想卖掉自己手中的货,明天可能会展示很多宫中流失的宝贝,如果官府前去查抄,蔡守信不但还不了银庄的钱,还因此会破产,并有可能坐牢。随后又考虑到那少音现在与蔡守信关系好,报也白报。
冯招财打发伙计去把刘掌柜叫来,跟他说了说蔡守信的意思。刘掌柜分析道:“这段时间您虽然表面上与蔡守信修好,可能蔡守信信以为真了。也许他认为你们已经冰释前嫌,已然成为好友。再者,蔡守信很少与别的掌柜有来往,而您在这条街上德高望重,很多商家都从您这里拿货去卖,他来求您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问题是他把宝贝都卖了,九斤不白带人回来了?”
“你看冯爷您,我们抢来宝贝还不得卖,直接抢钱多好。”
“可我听蔡守信说,卖了钱要还钱庄。”
“冯爷您要明白,历来哭穷都是富人家做的事。”
冯招财点头道:“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去跟蔡守信说,帮他这个忙。你呢,去给各位掌柜下个通知,让他们明天早饭后过来挑选宝贝。对了,就说这批宝贝非常便宜。”随后,冯招财来到万宝堂,对蔡守信说,已经派人去下通知了,明天都过来看货。
晚上,冯招财跟潘五妹说了说帮蔡守信卖东西的事情,潘五妹扭住他的耳朵就转花:“娘的,他蔡守信都把咱们踩进泥里了,你还帮他卖货。”冯招财把耳朵择出来,说:“这等于蔡守信替咱们卖的,要不,九斤带人抢过宝贝来,还得麻烦去卖。”
潘五妹想了想,点头说:“说得也是。”
早晨,冯招财还没醒呢,刘三礼就敲得窗子当当响,喊道:“冯爷,人都来了。”冯招财赶紧起床,来到客厅,见里面挤着十多个掌柜。石运达问:“冯掌柜,宝贝呢,拿出来吧。”冯招财打个哈欠说:“各位掌柜,东西不是我的,是蔡守信让我把大家招集起来,说他现在急着用钱,想把平时收来的宫中流出之物卖掉。大家去了,尽管往骨头里砍价,反正他蔡守信急着用钱,是咬不住价的。”
石运达说:“宫中流出的物件,我不敢买。”
冯招财说:“不买去开开眼不成吗,那可是皇帝皇后摸过的东西!”
石运达点头说:“那我们就去看看。”
随后,冯招财带着大家,向万宝堂走去。
在昨天晚上,蔡守信就让伙计们把客厅腾出来,摆上架子,铺上绒布,把收来的宝贝都摆上了,把名贵的古字画都挂到墙上。蔡守信听说冯招财他们来了,于是赶忙出去迎接。柴少武给每个人发了副手套,发了棉布的脚套,然后把他们领到客厅。大家走进客厅,顿时目瞪口呆,有人情不自禁地发出“啊”的一声。
这批宝贝里有鼎彝、远古玉器、唐宋元明各代的书法名画、宋元陶瓷、珐琅、漆器、金银器、竹木牙角匏、金铜宗教造像,以及大量的帝后妃嫔服饰、衣料和家具等。真可谓金翠珠玉,奇珍异宝,无不尽有。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图书典籍、文献档案等极为珍贵的作品。每件东西下面,都有个小牌儿,写着品名,以及价格。
蔡守信说:“请大家仔细辨认,如果不想买的物件,请不要触摸。”
大家看到各件东西,价格低于市面上的价很多,就连向来不问宫中流出之宝的石运达,也抢购了三件。带着银票的掌柜,立马就买下,没有银票的掌柜,交上定金,跑着回去弄钱了。还有两个同时相中一件物品的,争得脸红脖子粗。刘掌柜看中了一件元代王蒙的山水画,由于没有带钱,生怕被别人抢走了,把扳指撸下来当定金,转身就跑。
冯招财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也心动了,说:“蔡掌柜,您给我也挑一件。”
蔡守信说:“冯掌柜你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事过之后,我赠你一件。”
冯招财问:“也是从宫中流出来的?”
蔡守信点头说:“当然,要送自然就送最好的。”
冯招财点头说:“太感谢您了。”
没过中午,展出的东西全部卖出,还有些闻讯赶来的掌柜,蔡守信让他们到店里选些别的东西,结果店面上的成交额,也高于平时两倍。蔡守信把冯招财领到店面上,让伙计把展示的那件“鬼谷下山”罐子拿出来,送给了冯招财,说:“感谢冯掌柜的帮助。”
冯招财抱着罐子,吃惊地问:“是真的吗?”
蔡守信说:“我们买来就在这里摆着,你是知道的。”
冯招财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心地抱着罐子,想回去找刘掌柜给看看。路上,他脑子里闪回着那大把的银票,心想,要是潘九斤今天带兄弟来,晚上把万宝堂给劫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干别的了,每天忙着花钱就行了。过街的时候,有个小伙子猛地撞到冯招财身上,冯招财手里的罐子掉在地上摔碎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的碎片,抬头去找撞他的人,那小伙子已经跑老远了,他喊了几声,追了几步,但他胖得就像酒桶,哪跑得起来。
冯招财回到那摊碎片片面前,见摔得太狠了,已经没有修复的必要了,便大骂几声,转身要走。回头见几个人在那里捡碎片,又折回去把大点儿的碎片用脚踩了。冯招财感到郁闷,回到店里,打发伙计去叫刘掌柜过来。伙计回来说:“刘掌柜有事过不来。”冯招财气呼呼地来到刘掌柜的三宝斋,见刘掌柜正对着墙上的画发呆,便气呼呼地拍拍他的头:“刘三礼你行啊,爷叫你过去你不去,在这里瞅画。”
刘三礼忙站起来:“我正想临这张画呢。”
冯招财说:“爷我问你,在我临走时,蔡守信从店里把那件鬼谷下山送给我了,你认为是真的吗?我怎么感到,他给我的不可能是真的。”
刘三礼道:“在哪儿?我看看。”
冯招财说:“娘的,爷我过马路时,不知道谁裤裆破了,钻出个野小子,把我的罐子给碰掉了,也没追上。”
刘三礼吃惊道:“什么,什么,这么贵的罐子您就把它碎在街上了。哪儿碎的,我们看看还能不能修复。”
冯招财说:“我见碎了,又踩了几下,看来没法儿修了。”
刘三礼说:“按理说,蔡守信不可能给您假罐子。今天您帮了他大忙,他为了表示感谢,给您个真罐子也没什么。”
冯招财说:“给我的肯定是假的。”
刘三礼笑道:“冯爷,小的知道您的心理,您现在把它摔碎了,说假的心里好受点儿。”
冯招财劈头抽在他头上:“你还敢笑。”
刘三礼说:“走,咱们喝茶去。”
冯招财扭头看看墙上那幅画,画得密密的,便皱眉道:“你说你花这么高的价钱买这张纸值得吗?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张纸吗,脏糊糊的。”
刘三礼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冯爷您错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纸,就算是普通的纸也是元代的纸。再者,王蒙是谁?王蒙号香光居士,黄鹤山樵,是元初著名画家赵孟頫的外甥,出身书画世家,曾一度任官,后来弃官隐居于临平的黄鹤山。元朝灭亡后,王蒙任泰安知州,与胡惟庸有交往,洪武十八年胡惟庸案发被捕,王蒙受到牵连下狱,死于狱中。”
冯招财说:“走走,去我家喝茶去。”
刘三礼把墙上的画卷起来,小心地藏好,这才出来。路上,刘三礼说:“王蒙博学强记,诗文书画的功底极深。他的绘画主要师法于五代董源、巨然的画法,画面构图繁复周密,纵逸多姿,笔墨繁密松秀,自成一家。他的画从各种手法表现江南林木的苍郁茂盛和湿润感,是元代具有创造性的山水画大师,明清及近代画家几乎都学过他的画。与黄公望、吴镇、倪瓒同称为‘元四家’。他的真迹极为稀少,民间更是不易见到,我这张《秋日山景图》,牛毛皴密密麻麻,山景数层,层层分明,可算精品。”
冯招财烦道:“弄了张破画,你还说起来没完了!”
刘三礼严肃地说:“这是宝贝。”
虽然蔡守信卖得便宜,但也没有赔本,因为他收得就便宜。再者,真正好的东西他并没有卖,因为有些东西可能是孤品,也许世上仅此一件,如果流到民间损坏,就再也没有了,他必须要妥善保存。蔡守信把购买者的信息整理好后,来到内务府。庆宽总管接过名单,发现写着人名,店号,门往哪儿开,宅在哪儿,买的什么东西,都记得非常分明,便点头说:“本官今晚就派人把这些东西收回来。”
蔡守信说:“最好多派些人,换上便衣,同时到各家,以防别家闻讯躲藏。”
庆宽点头道:“这个你放心就是了,人手咱们要多少有多少,再者,也不会暴露出你来。”他用手敲了敲茶几,“对了守信,宝贝现在弄回来了,你把购物的账单给本官送来,还有,这次所得的银子是白赚的了,你留下两成作为你个人的报酬,把其余的给本总管拿来。至于店里需要的资金,本官会再从账上拨给你。”
蔡守信忙说:“下官就不需要了,您留着吧。”
庆宽摆手说:“有钱大家赚吗,这是你应得的,不要哪行。”
蔡守信没有再拒绝,他明白,如果他不拿这两成的银子,庆宽是不会放心的。所谓的同流合污,就是这么流的,这么污的。蔡守信心想,拿到两成的银子,可以收购几件至宝留着。于是,他爽快地应下。告别庆宽回去的路上,蔡守信的心情非常沉重,因为,随着今天晚上的追缴行动,买宝贝的很多商家都会因此垮掉。但是,身在官场,他没有别的办法。回到店里,蔡守信感到应该把自己的嫌疑给除掉,于是打发柴少武去邀请那少音,说店里刚做成了一批买卖,想请戏班子祝贺,请他夫妇前去捧场,并准备了礼品。听说有礼品,那少音当即爽快地应下。蔡守信派人请了戏班子,并把后院收拾出来,扎了戏台,然后等那少音夫妇前来。傍黑的时候,那少音夫妇坐着官轿来了,蔡守信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请到客厅,从袖子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盒,递给那夫人:“这是对祖母绿的玉耳坠,请夫人笑纳。”
夫人打开盒子,看到玉坠水头十足,喜欢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