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们三人向古宝斋走去,路上,刘三礼津津有味地给潘五妹讲有关鬼谷下山的故事。潘五妹头上的桂花油味,随风袭来,刘三礼的心情就像初春的枝条,都想立马吐出骨朵来……古宝斋的掌柜石运达是安徽泾县人,原做文房四宝,后来发现倒腾古玩挺赚钱,于是开了家店,取名古宝斋,专门买卖古玩。由于他的堂哥在地方上当大官,京城里熟人多,因此,石运达与那少音的关系非常铁。
冯招财他们来到店里,刘三礼发现宝贝撤了,问伙计:“宝贝呢?”
伙计说:“刚被万宝堂买走了。”
刘三礼愣了愣,问:“多少银子?”
伙计说:“不知道。”
由于石运达平时也从聚鑫斋拿货,冯招财与他算是有交情,于是顺便拜访了石运达,这才知道,蔡守信花了三万两白银把东西全买走了。冯招财感到有些遗憾,心里是极不平衡的,问:“那些百年老店为何不收,还有,石掌柜为何不收下?”
石运达摇摇头说:“百年老店为何不收?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要是被官府知道,不只财物两失,还会坐大牢的。别说三万两银子,就是白送我,我也不敢要。”
刘三礼问:“那他蔡守信就不怕这个?”
石运达说:“蔡守信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行里水深。”
他们回到聚鑫斋,潘五妹便催促冯招财,让他马上通知潘九斤带人回来,把万宝堂给劫了,把那几件东西弄来。冯招财摇头说:“用你说,我早就想过了,可是九斤正在山西一带寻找古墓群,等把他叫回来,怕是宝贝早就没影儿了。”
刘三礼的目光掠过潘五妹丰硕的胸脯,盯到冯招财脸上,说:“冯爷,虽然来不及劫宝,但您有机会可以报一箭之仇。”
冯招财问:“怎么报?”
刘三礼看着潘五妹那胖嘟嘟的脸:“只要去跟那少音说,蔡守信买了几件宫中流出的宝贝,相信那少音肯定立马找上门去,那么蔡守信必然财物两空。”
冯招财惊喜道:“对啊对啊,我咋没想到。我现在就去。”
等冯招财换了件衣裳走后,刘三礼含情脉脉地看着潘五妹,问:“五妹,你抽烟吗,我给你点上?”
潘五妹说:“不抽。”
刘三礼问:“走这一路,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腿?”
潘五妹说:“刘三礼,你比冯招财大,俺得喊你大伯哩。”
刘三礼感到脸腾腾地起火,吧唧几下嘴说:“咱们又不是外人。”
潘五妹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刘三礼站起来:“那我不等冯爷回来了?”
潘五妹说:“不用等了。”
刘三礼再也没有理由待下去了,神情落寞地离去。路上,他不时回头看看聚鑫斋,脑海里映出潘五妹的神情,还有她脖下的那抹乳白,心里充满了惆怅。回到店里,他躺在铺上用想象闪回了潘五妹叉开双脚洗头的样子,深深地叹口气,来到墙角的供桌前,分出三炷香点了,双手执着,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插进香炉里,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对于从宫中借出来的宝贝,蔡守信心里是明白,有多少人做梦都会来偷来抢,他自然不会放在店里过夜。当他拿回来后,立马就让内务府的侍卫带走了。现在店里摆着的三件东西,是仿品。这几件高仿的玩意儿,是他与庆宽计划好后,回来打发高志光去淘换的。由于仿得可以以假乱真,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抱回来的。如今,这几件仿品就摆在店里的柜台上,罩着层玻璃。他相信,隔着玻璃,是没有人能够认出是仿品的。
由于万宝堂买了三件罕见的宝贝摆在店里,店里来的人多了,都围着那个玻璃罩子指指点点,小声叽喳着。蔡守信感到效果已经见效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拿着宫中流失的宝贝前来出售。回到客厅,蔡守信泡了杯猴魁茶,慢慢地呷着,用无名指轻轻地敲着杯体,由于戴着戒指,发出了清脆的“恰恰恰”的声音。他把杯子放下,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了几圈,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枚戒指,常把他带到时间深处,勾起他无限的思念。
蔡守信的女儿荧荧五岁时,妻子有病去世了。妻子闭眼前说:“我走之后,你再找个人吧,只要对荧荧好就行。”妻子去世后,他重新给她打了新的戒指耳环,然后把她平时常戴的留下,拿到金行重新做了个戒指戴上,再也没有摘下来过,也没有再娶。
在蔡守信当督窑官时,窑厂筛土的刘师傅找到他,说有个富人家要娶他女儿为妾,强扔下几匹绫几两银子,订下抬人的日子,女儿要上吊自杀。蔡守信出面,说姑娘刘婉芝是他的义女,那富人家才不敢强娶了。刘婉芝并不想做蔡守信的女儿,常到家里帮他照顾荧荧,蔡守信看出刘婉芝的意图后,把她介绍给自己的侍卫柴少武。因为柴少武对他忠心耿耿,还曾救过他的命,为人十分正直。从此,他就对外人说,他有两个女儿。
正当蔡守信用回忆重温妻子的温柔时,柜台上的伙计前来说,那少音带着两个差役来了。蔡守信点点头,说:“让他们进来。”当那少音来到客厅,蔡守信忙站起来说:“那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请坐。”
那少音并没有坐,表情非常深刻,非常严肃,说:“蔡掌柜,事情紧急,关系重大,我看在咱们之前的交情上,来跟你透个风。”
蔡守信吃惊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那少音神秘地说:“听说你收了几件宫中流出之物,还放在店里供人参观。这不,有人举报你偷窃宫中藏宝,这下事情闹大发了。”
蔡守信说:“并非偷来,是我花三万两银子买来的。”
那少音说:“就是买卖宫中藏品,按照大清律也是要杀头的。”
蔡守信故作慌张:“这么严重啊,我当初并不知道是宫中流失之物。”
那少音嗍嗍牙花子,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守信啊,要不我说你道业浅呢。本官在这里当了十多年官了,古玩行里的水有多深,本官明镜似的。”
蔡守信说:“那,那我现在把东西收起来成吗?”
那少音摇头说:“已经闹大发了,上面都知道了,收起来也掩盖不住你买卖宫中宝贝的事实。为了对你进行保护,我必须要把东西带走,否则,本官也没法向上面交代了。”
蔡守信想了想说:“如果您现在把东西带走,会影响我店的声誉。您看这样行吗,这几件东西,我晚上给您送去,您也没必要上交,留着把玩得了。我们明天弄套仿品摆上,就充个样子。要是上边问起您来,您就说我店里摆的是仿品。当然了,您可不能对外面说是仿品,要说我们摆的是仿品,等于欺骗大家,以后就没法做生意了。”
那少音欣喜若狂,把拳头顶到鼻头上用力点头:“好,这样最好。”
蔡守信说:“您也知道,这几件东西是我们花三万两买来的,这可不是个小数。我们可以把东西送给您,但您从今以后,必须保证我们店的安全。”
那少音说:“那当然了,从今以后谁敢动你,就是动我。”
蔡守信说:“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自从开业以来,冯招财不停地闹事,这让我们很是担心。因为在下听说,冯招财的小舅子是铲地皮的,有帮子人。在下担心的是,他们会暗里报复我们。您如果能够保证我们万宝堂的安全呢,就给我们写个证明。”
那少音心中装着那三件宝贝,也没有多想,当即让拿文房四宝来,写道:“万宝堂之安危,本官全权负责,如果闪失,本官赔偿……”那少音把带来的两人留下,让他们盯紧店里摆着的东西,以防被蔡守信给换了。
面对这种情况,蔡守信没有办法,只得让高志光再去淘换仿品,等那少音把东西拿走之后,再摆到上面充充样子。高志光刚离开,柴少武来到客厅,说:“掌柜的,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说想让您看件东西。”
“快快有请。”蔡守信明白,万宝堂花重金买下这三件东西,大大地刺激了藏有宫中流出之宝的人,他们已经耐不住了。毕竟,私藏宫中之宝,是极有风险的。一旦事发,可能招来大祸。这时,柴少武领着位陌生男子进来。那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穿着长衫,表情和善。汉子看到蔡守信后,施礼道:“蔡掌柜,久仰大名。”
蔡守信还礼道:“请坐。”
汉子从兜里掏出件鼻烟壶来,递上去:“请蔡掌柜给过过眼。”
蔡守信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发现是件康熙年间清宫造办处制造的珐琅鼻烟壶,非常精致,但是否是宫中流出,这就不好说了。造办处给皇家造东西,都会顺便多造几件私藏。再者说了,据说八国联军抢了宫中的物件,只会把不容易带走的大东西卖掉,小玩意儿是不会卖的。随后蔡守信考虑到,也许他只是用个小件探探路子,大件的珍品还没有拿出,便说:“东西是好东西,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五十两银子收下,不同意您收起来。”
汉子忙点头道:“蔡掌柜,您说多少就多少,在下信得过您。”
两人聊了些有关文玩的话题,十分投机。汉子告辞时,看看四周,小声说:“在下还有几件大的物件,不方便带在身上,如果您看得上,在下就拿来让您给掌掌眼。”
蔡守信心里一动,说:“让别人开过眼吗?”
汉子点头:“说实话,别人瞅过,但买不起。”
蔡守信说:“您放心就是,只要是好东西,不怕要价高。这样吧,您也不必带着东跑西颠的,这个在路上有危险。哪天您方便时过来,带我过去看一眼,如果是好东西,我会付上定金派人过来拿。”
汉子忙施礼道:“蔡掌柜想得很周到。不过哪能让您跑呢,我还是带着东西上门讨教吧。您放心就是,不是好东西在下也不会让您过眼。那,在下先告辞,后会有期。”
等汉子出门后,蔡守信马上派人跟梢,争取找到汉子的住址,然后再酌情处理。比如直接向庆宽大人报告,或者按收购价买下。伙计们跟着那汉子七拐八拐,见他来到个大门楼前,四处张望一番,然后溜进了门。他们把地址记下来,匆匆回到万宝堂。
蔡守信听到伙计汇报的门楼,不由愣住了。
门楼往往是贫富的象征,权势的体现,直接地反映了主人的社会地位。比如大官吏多数居住在胡同的北半部,门楼在主房的东南,采用广亮门或金柱门,而这家的门楼就是如此。蔡守信分析,这个门楼的主人并不是寻常人家,极有可能是朝中权贵。面对这种情况,蔡守信感到不好办了。他相信,老佛爷西逃后,不只洋鬼子到宫中抢劫,极有可能留守的某些王爷与大臣也会浑水摸鱼,往外倒腾东西。如今,他们感到私藏宫中之物,是非常危险的,听到万宝堂高价收购,于是想卖掉。
蔡守信针对这个情况,带上买来的鼻烟壶,去拜访了内务府总管庆宽。庆宽把鼻烟壶接过来看了看,说:“确实是宫中流出之物。”当他听蔡守信报出胡同与门楼时,打了个激灵,忙说:“守信啊,这个情况有些复杂,不能采取常规办法。”
蔡守信问:“难道是?”
庆宽说:“打住,打住,不要说出来。这种情况,非常的复杂。这样吧,他们肯定急于想把手中的东西出手,你尽可把价压低,能收购的收上来,不过,万万不可追查是何人家,以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蔡守信点头说:“属下明白了。”
庆宽说:“再遇到这种事情千万别私自采取行动,一定要提前汇报。”
蔡守信后来才知道,那个府里住的是个王爷,曾在老佛爷西逃时受命留守京城。看来,他在留守期间浑水摸鱼,把很多东西都给倒腾到家里了。等那汉子带着物件来时,蔡守信热情地把他让到客厅,看了看东西,说:“东西都是真的,不过说实话,这样的东西一般人是不敢收的。我们收上来,必须马上藏起来,并且摆上仿品,以备来查。”
汉子点头说:“蔡掌柜,你说的我都能理解。”
蔡守信说:“这种东西因为有风险,我们不可能给市面上的价。”
汉子点头说:“请蔡掌柜给出个价吧。”
蔡守信报出低于市面上的价半价的数,那汉子犹豫过后,还是点头说:“留下吧。”让蔡守信没想到的是,那汉子没过几天又来送东西,并且有几十件,临走时还说,过几天再过来送几件。蔡守信已经把内务府拨来的资金全花完了,便去向庆宽汇报。庆宽感到资金流向太大,便对蔡守信说:“这样吧,你把收到的东西卖给别人,然后把买家告诉我就行了。”蔡守信心中暗惊,他知道庆宽大人的想法,便问:“这样合适吗?”
庆宽笑道:“这样即得到了东西,还完成了老佛爷交给的任务,还能从中赚到不菲的钱,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放心吧守信,时机成熟,我定向老佛爷举荐。啊,对啦,江南织造年龄好像不小了,现在呢,办事越来越不利索了。守信啊,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蔡守信点头说:“属下明白,属下回去就想办法。”
庆宽说:“守信啊,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蔡守信回到万宝堂,看到有位汉子盯着万宝堂的东西很专注,便感到有些奇怪。那汉子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子,一身短衣,一看就是武架子。蔡守信走到汉子跟前:“我是万宝堂的掌柜,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那汉子摇摇头,转身走去。蔡守信来到路边的地摊前,问摊主:“刚才站这儿的人是谁?”
摊主说:“冯掌柜的小舅子潘九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