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三皇邪咒 (2)
但他知道自己也许是唯一可以证明晏聪无辜的人,何况苍封神是自己所杀,既然不二法门要将此事查明,自己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当下他道:“拜谷主回春妙手所赐,在下伤势已无大碍,即刻可动身前往‘求名台’。”
尹欢一摆手,制止道:“既然灵使特准陈公子可延迟十二个时辰,陈公子不妨明日再起程,尹欢亦当同行。陈公子的伤本应是无大碍,但我三妹来此之后,只怕就非如此了。”言罢仰首大笑。
战传说忖道:“看来他对自己的胞妹颇为了解,想必平时尹恬儿便刁蛮乖戾惯了,隐凤谷中常有人吃她的苦头。”
自隐凤谷的遗恨湖起向北,群峰叠绕,地势渐升,时而有危崖突兀,山谷林木茂盛。沿谷而上,一路可闻溪流“淙淙……”之声,却因林木阻挡,难以见其真面目,仅能闻其声。
行约一里之外,忽响起“哗哗……”惊天水声,眼前有绝崖高起二十余丈,绝崖的南侧有一宽不过三丈的瀑布。此瀑布甚为独特,并非位处一般泻峡而下,而是自覆石之底泻出,犹如一漏斗,加上两侧草木掩盖,使人难窥瀑布,直至瀑布注入下方水潭中,方见银珠飞溅,浪花汹涌。
攀上绝崖,两侧山势更为狭窄,但地势却平缓了不少,有楼阁庭院错落其中。最前方的牌楼上高悬“隐凤”二字,字如龙飞凤舞。
尹恬儿并未直接返回她的闺居“疏雨楼”,而是向最北端的一间石殿行去。此石殿依绝壁而建,显得雄伟粗犷,与谷中其他楼殿的奢丽截然相反。殿前一棵龙瓜槐粗大无比,枝节盘虬,有一主枝已被雷电劈断,倍显苍劲。
石殿内竟是戒备森严,门户重叠处,不时有身着黑色劲装者闪现,见是尹恬儿方退开去。
尹恬儿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阵子,方在一扇厚厚的石门前驻足。
此时,她正处在一间密室中,密室中除了一侧的墙上雕刻了四幅画外,空荡荡的再无一物。而四幅石雕画则是线条玄奥不可捉摸,让人根本无法分辨石画所绘的内容。
当尹恬儿立足于石门前时,她的身后响起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孩子,你要进去?”语气显得甚为缓慢,在空荡荡的偏殿中响着。
尹恬儿并无吃惊之色,她缓缓转身。出现在她跟前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子佝偻的老者,他身上所穿的过于宽大的衣袍使其本就瘦小的身子显得更为瘦小,让人感到不是衣袍依附于他,而是他依附于衣袍。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如同一粒干瘪了的枣子,谁也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
尹恬儿道:“石爷爷,十几天不见,你的黑发恐怕已只剩不到十根了。”
石爷爷嘿嘿一笑,笑声干涩,似乎也已风干了,笑罢他道:“洞内奇寒,切莫久留,以免有伤身体。”
尹恬儿俏皮地皱了皱鼻子,道:“以我现在的功力,就是在里面逗留半日,也不会有事,石爷爷还把我当做小丫头吗?”
石爷爷慈和地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忘了隐凤谷的三小姐是大姑娘了。”
尹恬儿做了个鬼脸,这才以食指按在石门右侧一个鸡蛋大的凹陷处,只听得低沉的轰鸣声响起,石门缓缓开启。
石门开启之后,一阵彻骨冷风自里面扑面而来,此冷风足以让人误以为时节已易,秋去冬至。
尹恬儿默立于门前少顷,方举步向里面走去。门内赫然是向下延伸的地道,地道内甚是森寒,但尹恬儿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下了一级石阶,她身后的石门合上了,但地道中却并未因此而变得一片昏暗。在地道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
地道不断地延伸,尹恬儿的脚步声在地道中回响着,似乎地道会一直延伸下去,没有尽头。
或者,尽头处就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越往前走,寒意越甚,到后来已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谁会料到,在隐凤谷中,竟有如此诡异之境?
战传说若是置身此地道中,再想到在隐凤谷谷口遗恨湖中又有睡莲怒放,只怕会心神茫然,无所适从。
走了足足有一刻钟,地道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之中赫然有无数巨大的冰柱、冰岩!夜明珠珠光在坚冰的交辉映射下显得格外晶莹璀璨,恍惚似若进入另一个银色的世界,初次步入此地者,难免会目眩神迷。
尹恬儿径自走至一座冰台前,跪伏地上,面向冰台,忽然开口道:“爹,恬儿有话要告诉爹爹。”
“恬儿,你身上为何会有血迹?”竟有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自坚厚的冰台中传出,与尹恬儿的声音相呼相应。
透过厚厚的冰台,赫然可见冰台中竟有一人盘膝而坐,四周皆为厚厚的坚冰完全密封!因为冰层极厚,所以只能看见冰台中的模糊姿势形体,却无法看清此人的容貌身材如何。
除他之外,四周再无他人,与尹恬儿对话者,自是此人无疑,亦即尹恬儿之父。但尹恬儿之父既然是隐凤谷谷主之父,又怎会困于这奇寒之冰台中?!
尹恬儿这才留意到自己裙裾下摆有数点血迹,便道:“遗恨湖中发生变故,恬儿身上的血迹便是那时沾上的。”当下,她将在遗恨湖发生的一切叙说了一遍,当她说到“三皇咒”时,冰台中的尹恬儿之父将她的话打断道:“你二哥真能断定那雷大之死是因为三皇咒之故?”
未等尹恬儿回答,他已接着道:“不错,唯有惊怖流之三皇咒,方具凭妖戾之气噬魂,遇血而作之能!”
“惊怖流岂非在三十年前就已销声匿迹?”尹恬儿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虽然是跪伏于坚冰之前与难睹神容的父亲交谈,但她对此已习以为常。因为,自她出生之日起,其父就在这冰殿之中。此事在他人眼中或许不可思议,但对她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
幼时为进入冰殿探望父亲,她需得以皮衣裘帽包裹得严严实实,方能进入冰殿,而且在冰殿中所能逗留的时间亦极为短暂。
直至她八岁时,其父开始向她口授调动内息的秘诀,尹恬儿常练不懈,竟渐有御寒之能,且与日俱增。如今,出入冰殿,对她而言,已是轻松自如,再也不惧刺骨之寒。
幼时,她多半是由其大哥尹缟领入冰殿,大哥尹缟比她年长十四岁,对她疼爱有加,但在她九岁那年,尹缟突然暴病而亡,而她对二哥尹欢一向不喜。至于她的生母,更是自她懂事之日起,就不曾见过,从此尹恬儿来与父亲相见,多半是独自一人前来。
尹恬儿之父嘿嘿一笑,笑声自坚冰中传出,显得极为沉闷,似乎连笑声也在这酷寒的冰殿中被冻住。
笑罢,尹恬儿之父道:“惊怖流犹如虚空之尘埃,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却又难分难辨,难以捉摸。惊怖流之神秘,堪与异域废墟相提并论!武界各派多半是将惊怖流视作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却不知惊怖流的可怕,远非寻常意义上的杀人所能比拟!当年惊怖流的所作所为,引起武界公愤,更重要的是,惊怖流与异域废墟一样,从不愿追随不二法门!环视整个天下,能与不二法门分庭抗礼者犹如凤毛麟角。正因为如此,惊怖流方难有立足之地,在武界中再难寻其踪迹。而异域废墟之所以未与不二法门正面冲突,只是因为异域废墟偏于一隅,除非有人主动滋犯,否则异域废墟决不插手其他门派之事,不二法门方容它存在。至于惊怖流,本是踪迹神秘,从无人知晓其总坛所在。惊怖流的门徒忽聚忽散,聚则成百成千,散则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若说真正地将惊怖流灭绝,又谈何容易?这一次三皇咒再现隐凤谷,就是明证!”
“二哥总算比我见多识广,若是换了我,只怕就无法看出雷大神情大变,功力暴增是因为惊怖流的三皇咒所致。”尹恬儿道,“但不知惊怖流此举有何目的?我隐凤谷又该如何应付?”
言罢,她凝视着冰台中的父亲,静候他的回答。虽然她从未与父亲真正地相处,在她父女之间,有着冰冷的坚冰相隔,虽然她未曾享受到常人所能享受的父亲的关爱,但她仍是深爱着父亲。
冰殿内一时极静。
柔和的珠光在寒冰的反射下,映在尹恬儿那绝世容颜上,显得十分恬静幽美。
隐凤谷中人皆知三小姐尹恬儿性情古怪刁蛮,谁又会料想她竟也有如此娴静之时?
又有谁会知道,哪一种性情,才是她的真实?
不知为何,尹恬儿之父竟久久无言。
尹恬儿手抚那光滑而寒冷的坚冰,心中思绪涌动。恍惚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幼时的一幕——
在通往冰殿的长长地道中,高大而俊朗的尹缟牵着齐他腿高的尹恬儿向冰殿走来。尹缟的五官如同岩石雕就般棱角分明,充满了力感。他那挺拔的鼻翼与自信的眼神,使其显得异常坚毅,尹恬儿仰首望着尹缟,感到他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尹恬儿全身穿着厚厚的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也戴了狐皮帽,全身上下,几乎只有一双亮如星辰的双眼与已冻得通红的鼻子露在外面,她的脖子上系着围巾,捂住了她的口。
尹恬儿将一只手缩入衣袖中,将另一只手放入尹缟宽大的手掌中,让尹缟紧紧握着。尹缟就如同今日的尹恬儿一般不惧酷寒,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尹恬儿感到暖意源源不绝地自尹缟手心传到自己的小手中,这暖意甚至温暖了她整个身子。
“冷吗?”尹缟关切地问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让人感到这不是从嗓子里发出,而是从胸腔内直接发出。
尹恬儿飞快地摇了摇头。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大哥,爹爹冷吗?”
尹缟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地道:“爹爹不怕冷。”言罢,他眉宇微纠,若有所思。
“爹爹为什么不出来,与恬儿在一起?”
“因为爹爹患了一种可怕的病,唯有将全身闭守于玄冰内方不会发作。”
“那,有什么办法能将爹爹的病治好?”
“爹说能治他的病的人,早已去逝。”
“难道,爹爹要永远留在冰中吗?”
“不,爹说隐凤谷既是神之福地,又是魔之地狱,终有一天,神魔交战,那时,也许就是爹重见天日之时。”
……
尹恬儿正自沉思,忽被其父的言语声惊醒过来:“恬儿,你可查清水舍中受伤者真实的身份?此事至关重要,因为你初见受了伤的鸟儿时,鸟儿是与他同在一处。三皇咒其实是一种妖玄内家心法,一旦它加诸某人身上时,此人便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功力倍增无数,性情变得疯狂嗜杀,再无是非善恶之念。除了一死,根本无其他方法可以解脱,最为可怕的是三皇咒可以遇血而作,一旦被三皇咒这一妖玄心法加诸其身后再伤及他人,则后者亦会性情大变,功力暴增!为父推测,雷大并非直接为三皇咒所毒害,而是由你所饲养的鸟儿传与他身上的。”
“二哥亦是如此认为。”尹恬儿道。
坚冰中传来一声轻叹:“为父自建立隐凤谷基业后,因为隐凤谷暗藏玄机,故武界中对隐凤谷窥视者甚多。数十年来,隐凤谷时有异变。这一次,惊怖流竟也觊觎隐凤谷!惊怖流要对付的决不是雷大,为父相信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因为按常理论之,你所饲养的鸟儿回到隐凤谷,最先必然应是回到你身边,若是如此,一旦鸟儿身中的三皇咒发作,毫无防备的你,必会为之所伤,这才是惊怖流所要达到的真正目的!”
听到这儿,尹恬儿不由凛然一惊,跪直了身子。
尹老谷主继续道:“能设下如此周密计谋,说明惊怖流对我隐凤谷已颇为了解!”
尹恬儿谨慎地道:“当时那年轻人伤势很重,这是我后来才看出来的。在来冰殿之前,恬儿曾向谷中弟子问过此人身份,才知他并非我隐凤谷的人,而是二哥救起的二位伤者之一,当时他是在水舍中养伤。二哥救了二个人的事,恬儿早在两天前就听说过,但恬儿以为这又是……又是二哥的障眼法,假借替他人疗伤,另有……另有古怪,所以见到此人时,一时倒忘了此事。”
不知为何,说到尹欢替他人疗伤之事时,她竟显得极不自在,甚是尴尬。
尹老谷主“哼”了一声,道:“孽子!”显得甚为气恼,停了片刻,方接着道,“这不肖之子,他自幼便容貌俊美,喜着明鲜衣饰,没想到如今竟愈演愈烈……”
尹恬儿极不自在,双手抚弄着自己的衣角。
尹老谷主沉声道:“为父已吩咐你们兄妹二人,江湖险恶,不可轻信他人。我隐凤谷之医术冠绝天下,既然此人你识之不得,你二哥为何要将此人留在谷中养伤?莫非眼中早已没有为父,可以对为父之言充耳不闻?”
其声低沉有力,到最后有若猛狮怒嚎低吼,虽是相隔坚厚寒冰,但犹可感受到难以言喻之震撼。
尹恬儿虽从未见过父亲之面,而且父亲待她,多是言语温和,但她对父亲仍是敬畏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