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斜月早已升起，夜风顺着缝隙吹动桌上的纸张，咝咝作响。赵毅大出一口气，这才扭动着有些疲倦的身体，看着桌上画的乱七八糟的纸张，满意的笑了。
同时在昌平客栈，也有三人终于露出了笑脸。
昌平客栈，一处干净的小院里，厅中的油灯不仅照亮了整个室内，就算隔着一个院子，陈小二也能看到光亮，一眼羡慕的望着那抹亮光，这些京里来的商人们，怎么就不知道节约。
陈小二心里刚刚嘀咕完，眼前店外走进了一个年轻的小厮。这小厮自然是那小院里，住着的老爷们的下人，同样都是下人，可是陈小二却是无比的羡慕对方，瞧瞧人家走路趾高气扬的劲儿。连忙带着谄媚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招呼道：“哟，爷您回来了。需要小的给您备点儿热水吗？”
“哼。”年轻小厮口中轻哼一声，并不搭理陈小二，一路直进了那座有亮光的小院。
此刻厅中，早已坐着三人。坐在当中的是陆昌，京师永昌商行的掌柜，他姓陆，自然是陆之臣信得过之人。按着陆氏族中辈分排起来，陆昌其实算是陆之臣的远房侄子。陆昌为人精明稳重，于商业一道更是天赋奇才，自然深得陆之臣的信任。此次离京，按理来说他本不该来，只是，这陆昌却是明白自家族叔的担忧，便不辞劳苦的赶了过来。
左手坐着的这位，年纪看似比陆昌还要老些，一副苦瓜脸，眉头紧皱。不过，这人并不是因为有着什么心思，只是生来如此罢了。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硬是让他给刘老令公打下了一份坚实的家业，广泰商行如今的名头并不比永昌弱几分，如今，他刘文财的名头，京师商贾掌柜的那个不曾听闻。
右侧端坐之人，张三春，原本是张府一名杂役，十年前的一番偶然，张令公发现了他，后来，成就了张三春在京师的商业神话，京中的那些掌柜们，从来都不敢轻视，这一位面色冷峻的年轻人，张家的兴安商行自然也就无人不晓了。
如今三人相聚在一起，一开始或许都是因为奉了家主的命令，不得不来。可是现在，三人相聚在一起，则完全是因为同样的目光，三人都极为老辣的盯上了罐头。三人能坐在一起相商，自然也是多年来，三家的关系使然，另外则完全是因为，三家的合力，在京师不知道打倒了多少对手。现在这个时候，罐头的代理权没有得到之前，三家决定再次联合起来，至于得到之后，他们三家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
不过很明显，那个时候的商谈，就不用他们三人掺和了，自然是三位令公老大人们自己协商。
这时，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捧着手中的茶盏，尽管心中焦急，却没有人愿意露出丝毫的紧张。年轻的小厮走到听厅前，放轻了脚步，站在门外恭谨的说道：“老爷，打听清楚了。”
陆昌示意下人进来，小厮进了厅中，忙又朝着厅中两人见礼道：“小的见过两位掌柜。”
“恩，说说吧，什么消息？”问话的是刘文财。
“小的听说，后半晌的时候，陈掌柜派人请了赵指挥使去，两人在鸿福酒楼二楼相聚，赵指挥使并没有答应陈掌柜，只是说要陈掌柜明日一早再谈。另外，还有那赵指挥使似乎说了一句，你一家吃不下之类的言语。小的花了大力气，只是那位下人是在门外伺候，不曾听真切，故此，小人实在无法得知最后一句。还望老爷恕罪。”小厮一口气将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嗯，不错。你下去歇息吧。”陆昌挥手示意小厮退了出去，这才朝着另外两人说道：“两位掌柜，如何看待此事？”
“以我看，这位赵指挥使的确有可能没有答应陈世鹏，至于一家吃不下，此话倒也不假。”刘文财斟酌的说道。
“刘掌柜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的看法不止如此，我总觉得这赵指挥使是吃定我们几家，只怕，明日得费些周折了。”张三春心中一阵诡异的感觉，他总觉得那位赵指挥使太过难缠了。这位赵指挥使肯定知道陈世鹏的底细，依然敢张口拒绝，看来想用身份给他压迫是不可行的了。
“嗯。就是怕这小子看穿我们。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恐怕要吃亏了。”陆昌一想到，他们几人竟然有被小辈坑的危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日，辰时刚过，四个人仿佛约好了，一同到了顾氏正宗口味店，然后又一起抬头看着门头挂着的招牌，几个人看了半天，最终也没弄明白招牌最后的NO。1是什么意思。
“几位来的可真够早。”赵毅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说道。他没有想到这几个人来的太早了，正在店里与顾掌柜吃着早饭，却看到门外几位，不得不出来打个招呼。
“赵公子，老夫几人来的唐突了，打扰公子用餐了。”陆昌代表众人，当先客气的说道。
地方太过拥挤，又过简陋。所以，一方小小的桌子摆在中间，其中一条腿儿垫了半块砖头，京师中最具盛名的几大商行掌柜，坐在了赵毅自制的小马扎上，桌上摆放的是一套极为普通的茶具，桌上还有一份张氏糕点，糕点自然是茶棚掌柜专程让人给赵毅送来。
“不敢。小子多有怠慢，还望诸位海涵。”赵毅连忙摆摆手，随手将跑步用的那截木头拉了过来，当做了椅子，坐了下去。
陆昌有些弄不明白，赵毅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想他们再京师中，与人商谈何曾有过今日这么寒酸，一把小矮凳，一壶茶水，一份糕点，头顶着一片蓝天，头一回遭遇如此境地，饶是向来足够沉稳干练的陆昌都有些沉不住气，刘文财仍旧一副苦瓜脸，捧着茶杯不喝也不放下，张三春则是带着一脸的好奇，微笑的盯着赵毅，陈世鹏侧身坐着，同其他三人有着明显的距离，脸色深沉，他大概还没有从昨日的拒绝当中缓过来，今日又受如此冷落，心中恼恨不已。
“赵公子，咱们几人虽说只是一介商人，可赵公子如此招待咱们，只怕传回京师，却不见得就好听了。”陈世鹏心中暗恨赵毅，率先发难。
“陈掌柜不可如此说。赵公子想必是没有拿咱们当外人，才如此坦然招待咱们。陈掌柜切勿羞恼。”陆昌话是说给陈世鹏听，可是一双眼睛却是盯着赵毅，接着话锋一转，对着赵毅说道：“赵公子，我等几人今日所来，实是一心想与赵公子合作罐头一事。老夫陆昌，乃永昌商行掌柜。陈掌柜想必您是认识的。”说完撇了一眼陈世鹏，嘴里的意思很明显，昨日你们私下见面之事，可做的不厚道。
赵毅没有出声，那些话外之音与他毫无干系一般，仍旧一脸微笑的盯着陆昌，等着陆昌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陆昌接着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刘文财，又继续说道：“这位是广泰商行的掌柜刘文财。”说完又接着说：“这位是张三春，兴安商行的掌柜。”
陆昌的一番的介绍，只是说了几人的姓名以及商行的名称。他相信已这位赵公子的精明，自然知道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势力。
“小子见过四位掌柜，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赵毅连忙起身，朝着四位掌柜的客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这几人的身后代表着谁。
他虽然并不太清楚朝中的情形，可是从唐知府口中，早已得知了如今朝中最有名望的三明公。中书省中书令陆之臣，字，方明；门下省左相刘国泰，字明宇；尚书省尚书令张世博，字广明。这三位大臣乃三省最高长官，名字当中又皆含一个‘明’字，陛下登基之初对三人均授封辅国公。所以，朝野上下均称三人为‘三明公’，至于私下里也有‘三元老’乃的称呼，不过更多的溜须之辈，通常皆称呼‘三老令公’，久而久之，反倒最后一个称呼最常听到了。
既然清楚的知道背后之人，赵毅自然不敢太过放肆，不过心里更加坚定了要狠狠的坑他们一回了。
“赵公子切莫客气了。咱们还是说说罐头的事情吧。”陆昌连忙制止了赵毅的客气，关于赵毅的客气，陆昌可是早早让人打听清楚了，所以连忙制止了，并且示意还是直接进入正题。
赵毅本着长者命不敢不从的态度，招手吩咐让保成将房间的那几张纸拿来。然后这才朝着几人说道：“罐头事宜，小子是只选择与人营销，简单说了，就是小子不会将生产的任何细节泄露给诸位，诸位只能选择代理销售。至于代理销售的区域，及其代理的价格，还是请看纸上所列。”从保成手中接过了四份纸，然后，赵毅又一一每人递了一张过去。
“赵公子，这张纸上为何没有京师？”刘文财接过纸张，没有来得及细瞧，只是扫了一眼，不由出声问道，其余几人听了，也都抬起头来，顾不上瞧纸上所写，都望着赵毅。
“刘掌柜莫急，几位掌柜也先看看再说。至于京师，需要单独列举出来详谈。”赵毅忙解释道。
几人听了便不作声，低头仔细瞧了起来。这一仔细，又都同时‘嘶’的一声，吸了一口冷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