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上,治国与治身的道理是相通的,一国的政治组织可以比喻为一个人的身体。孔子说:“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从“正身”立场论“从政”。
在古代儒家眼中,身体被等同于政治体系,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其中的每个“部分”之间,以及“部分”与“整体”之间,都具有互相依存的关系。“我的身体”经由一套程序,可以延伸扩大而为“社会的身体”与“国家的身体”。因此,所谓“治国平天下”这一类涉及“世界的转化”的大事业,必须从自我身体的转化开始。
朱熹对《礼记·大学》第1章做如下注释:“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孔子认为“我的身体”与“社会的身体”或“国家的身体”之间,不存在冲突,因为“我的身体”有其自主性,可以转化世界。身体既指生物性的身躯,也指人的德行主体,而且后者修养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渗透并表现在前者之上,达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的“威而不猛”的境界,这是孔子心目中“从政”的重要条件。
因为人的身体是最具体的,是人的存在中最具体的事物,是人与外在世界的聚合点,古代儒家常常从身体出发,思考人的道德修养问题。
孔子所谓的“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都是从人的身体器官的功能运用来思考修养功夫。孔子所说的“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的“君子三戒”,也是从身体“血气”的盛衰来论修养功夫的。
正因为古代儒家从人的身体出发思考问题,认为人的四体或五官有其相通性,更从身体的相通性论述人的价值自觉的必然性与普遍性。
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以人的身体比喻人具有道德意识。
孟子从人类共同的感官经验推论人的价值自觉有其普遍必然性。他说,“嘴巴对于味道,有着相同的嗜好;耳朵对于声音,有着相同的听觉;眼睛对于姿色,有着相同的美感。一说到心,难道就单单没有什么相同的了吗?人心所公认的东西是什么?是理、是义。圣人先于普通人得知了我们心中共同的东西。因此说,理义使我心愉悦,就像家畜的肉合我的口味一样”(《孟子·告子上》)。
这些论述都先指出身体器官对自然现象反应的普遍性与共同性,再指出“人的价值自觉也有普遍必然性”。孟子说,“四体不言而喻”,是对古代儒家论述方式最传神的说明。
人的身体并不是一个中性意义的物理空间,它是一种在社会政治情境之下、充满了价值判断内涵的社会空间与政治空间。因此,如何在社会政治脉络下适当地安顿自己的身体,就成为儒家论述人的修养功夫的一个重要课题。
将属于个人的生理身体转化成属于社会的身体的功夫,儒家泛称为“礼”。经过“身体”的“社会化”过程之后,人的生理身体就被社会价值规范所渗透转化,而能将社会的价值具体地在身体上展现出来。
正如荀子所说,“治气养心的办法:血气方刚,就用心平气和来柔化他;思虑过深,就用坦率忠直来纠正他;勇猛乖张,就用训诲来引导他;行为不够稳慎,就用举止安详来节制他;气量狭小,就用宽宏大量来开导他;自卑自贱、迟钝贪利,就用高远的志向来激励他。普通的人,才能低劣而又散漫,就用良师益友来改造他;怠慢轻佻、自暴自弃,就用灾祸来昭示他;过分诚恳拘谨,就用礼乐来调和他,用思索来疏导他。一般来说,理气养心的办法,没有比遵循礼义更直接的途径,没有比得到良师更重要的了,没有比爱好专一更能发生神妙的作用。这就叫做理气养心的办法”(《荀子·修身》)。
儒家思考修养问题时,往往从身体出发,将人的身体作为一个隐喻,作为思考的一种杠杆。儒家将人的身体看成一个可细分为“心”、“气”、“形”三个层次的统一体,主张经由“心”的“扩充”或锤炼,而完成“心”对“身”的统摄,达到心身如一的境界,使身体成为一个内在的统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