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诗人荷马说:“人体是最神圣的东西。”
人之为人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他是作为身体而存在的。身体不止是生理层面的血肉形躯,是灵与肉、精神与物质的聚合体,是由历史、社会、文化所建构而成的。身体既是人自我理解的起点,又是人与社会、自然沟通交往的存在支点。
中国古人认为,人体是个小宇宙,有心、肝、脾、肺、肾“五脏”和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六腑”,它们互相连通、互相制衡;人的“五脏”与“五官”——鼻、耳、目、舌、口相对应,肝开窍于目,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耳。自然界是个大宇宙,有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即“五行”。人的“五脏”与大自然的“五行”相对应,“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正好体现“五脏”相互依存的关系。按照古代“天人合一”的观点,人的身体与大自然是相通、相应的,《黄帝内经》反复说人“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副,人参天地”。
跟西方人相比,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活泼空灵,不拘一格,具有整体性、具象性、顿悟性等特点,擅长从已知事物推论未知事物的“类比思维”、将两种具有同构性的事物或现象联系在一起思考的“联想性思维”、从具体性事物出发进行思考活动的“具象性思维”。
在汉语里,用于表示人体的器官和四肢名称的汉字,字义都非常丰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比喻义”或“引申义”。人体名字也是一个可以用来组成大量词语的词根:头、脸、眼、口、耳、肩、手、脚,无论哪个字,都有十几种含义,可以组成几十个乃至上百个词语。
人体名称组合的词语都有巧妙的比喻意义。如“心”与“肝”组合,喻指良心;有时用来称最亲热、最心爱的人。“头”和“脑”组合,一是喻指头绪,二是喻指首领。“耳”与“目”组合,喻指替人刺探消息的人。“肝”与“胆”组合,喻指真诚的心,还用来比喻勇气。“胃”和“口”组合,比喻食欲或食量,还比喻对事物或活动的兴趣。“心”与“腹”组合,喻指亲近而信任的人。“手”和“足”组合,比喻兄弟。
中国古代思想家喜欢用身体及其器官功能比喻政治,借此论述国家等政治组织的原理及其运作。他们常用人体的心、眼、耳、鼻、舌、身等生理器官,以及喜、怒、哀、乐等机体功能,来比喻并引申出国家各个机构的作用。还用身体器官的功能来比喻领导方法和权术:“手腕”来比喻“领导的方法或手段”;“驾驭”、“放牧”、“狩猎”等比喻领导者的统御和治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形容人反复无常或惯于玩弄权术。
马克思认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是群居的社会性动物。有人群的地方,就有领导者和被领导者。所以说,社会生活中的人的身体,与政治、与领导的关系密切。从人的身体及器官的功能出发,可以从中得到领导修养与领导艺术的启示。
以身体喻政治,是中国古代各派思想家共有的思维方式。中国古代思想家习惯采取某种“隐喻思维方式”,以人的身体作为“隐喻”,用以承载丰富的政治思想与价值,论述国家等政治组织的原理及其运作。
古人认为,身与心、人体小宇宙与天地大宇宙是相通的。通过体验、体知、体察、体认、体会、体恤、体谅、体行、体治……一系列由“体”而发的行为,将天文地理、时令物候、世事人情、治国理政贯穿成绵绵相续的大生命“体”。因此,“身体”既是一种思维方法,又是一种权力符号。
这种传统观念将身体作为隐喻符号,透过身体来思维,将宇宙与人身、政体与身体关联起来,还涉及权力运作、社会秩序和政治博弈的内容。人是社会文化的动物,须在具体情境中现实地思维、行动。就权力符号而言,身体带着浓厚的德行含义、政治意味和社会气息,绝不只是生物性肉体。
中国古代文献中的相关论述很多。
《尚书》云,“慎厥身,修思永”、“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意思是说,如果头脑是明智的,四肢也还发达,那么,一切事情就会有好结果。相反,就要坏事。这是用“身体”说明“政治”的典型例证。
《左传》、《国语》有许多以身体与政体相互类比的论述,乃至《郑语》中史伯所谓的“刚四肢”、“和五味”、“和六律”、“正七体”等提法,其既是关于身体的养生之道,同时也是先王的治国之道。
常见的身体隐喻,是将国君比喻为心或元首,将臣下比喻为身体的五官或四肢。
管仲提出,“君之在国都也,若心之在身体也。……四肢六道,身之体也;四正五官,国之体也。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
孔子提出,“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心以体全,亦以体伤;君以民存,亦以民亡”。他假定政治关系是一种有机体的自然融合。
孟子以手足心腹的身体器官比喻君臣关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身国合一”,或者说“身国同体”,也是中国古代思想家的共识。
孟子提出,“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荀子认为,“正身安国”,“天子不视而见,不听而聪,不虑而知,不动而功,块然独坐而天下从之如一体,如四肢之从心——夫是之谓‘大形’”。
东汉荀悦认为,“天下国家一体也。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民为手足”。
《淮南子》提出,“故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国之本也”,“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
司马光认为,“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古人或坚持身体为国体的象征,或者坚持身体与国体之间具有同构性,或者断言身体与国体二者本无界限,身国合一,异名同指。这一切,最终导致了《大学》所谓“修齐治平”这一中国古代儒家政治纲领的推出。该纲领不仅断然宣布“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而且明确声称“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人的身体很多时候是作为政治符号而存在的。所以,人能从身体及其器官的特征与功能来感悟政治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