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雪亮的灯光如瀑布般倾泻而来,刺得眼睛生疼。努力调整好视线,仓库里乱七八糟码着纸箱,老王和邓萃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措手不及。
忽地一笑:王总,这么晚了还在清货啊?我轻轻拍着身边的纸箱,竭力装出一派明月清风毫不知情。
其实,心底里是慌张的,不知道这样面对这样的局面,我需要拖延一下时间去考虑。
他支吾着,欲言又止。我不知如何挑明,他或许心存侥幸。这一刻,相对的我们,隔着一层纸各怀鬼胎的对峙。
而火是包不住的,最终会被人捅破。邓萃冷冷一笑:别装了,即然被你知道,我们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你想怎么样?
倒说得我哑口无言。是啊,我准备怎么样?曾经费尽心神去查寻真相,结果却来得太突然,让人毫无准备。她是贼呢,怎么比我还气硬?
我笑道:我能怎么样,难不成打110抓你见官?拿出手机翻找程润明的号码,我说:还是让程总来处理吧。
翻到号码尚未拨出,老王和邓萃突然朝门口猛冲过来。想跑!我一急,忙退后准备堵住门,邓萃把我往旁边一推:滚开!
一直觉得自己尚算得上娇小玲珑,且颇有些自满,此时才羡慕到她的人高马大。她只是随手而为,我就趔趄不止,不停连退几步,最后整个人倒在旁边的纸箱上。站住!倒下一刻,我大叫。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电影镜头,此时的我,怕也有些许英雄气概罢。
只是,这英雄也狼狈了点。
用胳臂支住纸箱准备站起身,只觉头上光线一暗,抬头,高码的纸箱被我一撞之下松动,慢动作似的缓缓斜倒,如乌云盖城般临头而来。
下意识抬臂护住头部,耳里轻微的砰砰闷响,肩、背不停被纸箱撞击,砍在身上的棱角竟如石头般坚硬。地震泥石流也不过如此吧,,除了咬牙硬挺,一切的抗争都是徒然。
小腿忽的传来刺骨的疼痛,跟着一麻便无知觉。啊!我不禁叫出声来。
最后一只纸箱尘埃般落定,一切回复平静,定定神,自己的下半身被埋在一堆纸箱里,我的脚,昏倒,又是那只,试着动动,竟然毫无知觉。怎会如此流年不利,怕是骨折了。
手机犹紧紧握着。相对我微薄的收入,它是绝对奢侈的用品,即便是身在险境,也不舍得放手。吃力的拨通小凤的电话:快上来,我的脚骨折了。
虽然我尚压在一个大号纸箱下,程润明赶来的时候,我还是故作轻松的对他一笑。不记得是谁说的,在任何时候场所,美女总要保持着微笑。我虽不是美女,却一直很努力向美女靠齐。爱美之心,谁都一样有的。
你还笑得出来?他一脸的紧张:怎么样?很疼吗?站得起来不?
他一连串的问。连忙和小凤合力把箱子抬开,抄住我腋下试着扶我起来。
怎么会不疼,麻痹感已经退去,疼痛随之而来,跟着心跳一下下越来越清晰,如潮汐鼓动般。
我的心却在他那里。看着他慌乱,满是欣喜,被人紧张,原是如此美好。
伤脚挨着地面尚未出力,哎哟!我叫起来,好痛,真的好痛。忍不住胡乱摆头,想要把那股刺痛释放出去。失去平衡,整个人歪向一边。
小心!他和小凤同时叫起来,肩膀一紧,他一把抱住我。
对不起,不该叫你站起来的,对不起。他忙说,缓缓把我放到地面坐下。
歪在他怀里,我无暇顾及其他,大口吸气缓解疼痛。听到小凤期期艾艾说:我出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忍一下,车很快就会到。他说。
他理开我脸颊上散乱的头发:你傻了,这样搞多危险,要有个什么事,叫我如何安心。他轻声说。手指滑过我脸上皮肤,一阵很轻柔的酥麻。
我呵呵苦笑。我怎么知道会搞成这样,心里早后悔了千百遍,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拦他们。生命可贵,何况我一向怕痛怕死。
他侧身坐下,把我的肩膀一拢,靠会吧,等车来。
我的脸贴在他胸口,烧得厉害,清晰感觉到丝质领呔的沁凉。身旁这人,不再是驰骋商场的老总,只是一个是极普通极温柔的上海男人。
脚竟然没那么疼了似的。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千万不能强出头,知道吗?
恩。我软声答。
他手臂用劲,把我揽到胸口。头顶上感觉他鼻息重重的一呼,仿佛郑重的一个决定。
他说:要知道,你受伤,我比你更疼。
我默不作声。孤灯陋室,却是一屋的春暖融融。这份感觉,很远,又很近,似曾相识。仿佛是我无数个朦胧的梦里,一直期待着的,盼望着的一刻。
双手慢慢勾到他腰后,扣住。他的身体轻轻一震,把我揽得更紧,几乎令人窒息。
与君初相识,只道是寻常。
原来,从饮下他第一杯咖啡,我就已经泥足深陷,却犹自不知。
三十三
腿果然是骨折了。
小凤曾建议报警,追究邓萃的故意伤害责任。我却是不忍心,最终把她拦住。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狠不下心置她于绝境。
翘着石膏腿,舒服地靠在枕头上,程润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拿着,手没有骨折吧,用不用我喂你?
再一次做塞翁,伤了一条腿,却躲开了圣诞促销的忙碌。工作以外的时间,他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我也淡然承受着。得失之间,不知到底福兮祸兮。人说简单生活简单爱,少了刻意,或许大家都活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算了,这样的小事我就亲自做了。我笑着接过。
别人借酒装疯,你是借伤装懒,还一直貌似勤快的人,现在才看到真面目。他一副戏谑模样,故意摇头叹息。
我这可是因工负伤,难道不能有一点特殊待遇。我叫起来:再说,人是你自愿来的,苹果是你自愿削的,如果后悔,我最多退还给你。说着把苹果朝他一递。
不后悔!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以后,我都要一直照顾你。还是那样的手,稳定有力,温厚的透着肯定。
面上一热,挣脱手:谁要你照顾了,等我腿好了,才懒得理你。
如果能够,能够一生一世,再多折一腿,又如何。
哎唷,酸死我了。小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来骨折有这样的好处,倒是始料不及。她嘻嘻笑着进来,后面跟了公司一众同事。我一一点头招呼。
那晚的事,公司早已尽皆知晓。人有众过,若是到了极点,便是罪来赴身。邓萃和王妈终被辞退,并勒令退回所得款项;考虑到老王是武汉市场的元老功臣,这片土地,也洒满了他血汗痕迹,上海公司索回赃款后也仅是命他自动离职,为他在行业里保留了一点面子。
一念之贪,有时便是一生之错。
小凤把花放在床头柜上,低头在我耳边说: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破坏你们打情骂俏了。
我把眼一翻:你大可把自己的腿打折,然后躺上来享受诸般好处啊。
呵呵,免了,我可没有那么好福气,是吧,程总。
程润明笑道:我看不必了,要你们一个个都躺下了,我岂不成了空头司令,那公司的业务谁来做啊。
我横他一眼,回头招呼赵伟等人坐下,看看花,笑说:哎,你们可真不够意思啊,这么多人来,就送一把花呀?
小玲连忙说:不是啊李姐,等你出院,我们请你去吃大餐。
还有唱歌,蹦迪,给你补过圣诞节。赵伟接口。
我歪头一笑:恩……这样还差不多。
小凤在旁边冷语:现在是白天呢,怎么就做起梦来了,还想蹦迪?我看你是不想要腿了,省省吧你。
我愿意,怎么着。我洋洋得意地挑起下颚。
这个圣诞节,或许是最特殊的一个,这辈子,也难忘记。
靠在程润明的肩上,窗外是一轮如盘明月。房间关着灯,月华洒进来,我俩,仿佛皮影戏里的剪纸小人,静静的并立。
儿时,剪过一个窗花,牛郎织女,贴在玻璃上,对着夜空看他们的剪影,幻想着安排他们不再分离。
我问自己:李雯,和他在一起,将来会不会后悔?
那道心上的旧烧灼,虽已结疤,却在热情里隐隐有痛。
几年前,那个一样圣洁的夜晚,我和许飞也曾许下不渝誓言,而他却拥着另一个女人彻底的背叛。圣经上说:惟有真正悔改离罪,才能与神共享快乐的圣诞夜。今夜,你快乐吗?我呢?
我是如此惶恐。
远处教堂的钟当当的敲响,12点整。心绪顿时随钟声此起彼伏。仰起头,程润明正低头看我,那月光摇曳中的眼神,晶莹清亮,万般怜爱。仿佛可以永恒。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宁愿时间可以永远停顿,我也不愿再去想爱情的永远到底有多远。
于是郑重的在心里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