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她说:很急的事儿啊,你得尽快告诉他。他母亲心脏病发了,要他赶紧寄钱回去。
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恐惧。空气里突然满是消毒药水的味道。仿佛看到6年前那一幕:父亲毫无声息躺在病床上,青白色的面庞散发着灵魂飞升的光华。那么安静沉默。
医生一把拉掉氧气面罩,对我说:节哀顺变吧。恍惚间,是老掉牙的电影,播放着雷同的情节。
我跳起,疯了似的,大喊:不要,你放下,他还没有死。
任我撕扯哭闹,终于是挽留不了什么。一夜之间,父亲便去了,如此残酷的离弃我们。
打了个寒噤,心里飞转:怎么办?我也联系不上他,人命关天,等他晚上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连忙问,能查出打来的电话号码吗?
接待小姐说:应该可以,程控机里有记录。
他竟是淮阴人,从古至今,那里倒出了不少名人。抄下电话号码,我飞快跑出公司。
打过去,那头一个中年男子接听:喂?声音洪亮若钟,隐约夹着丝不耐。是因为焦急吧。
请问是程润明家吗?
是啊,你谁啊?
迟疑了一下,我说:我是程总公司的,接到你们打来的电话,想问一下老人家的情况。他今早去了外地,手机关机,联系不到他。
那男子竟冷笑一声:关机,他是不想接吧。突然提高声音,响如雷霆般:你告诉他,如果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他。
怎么了?我一惊,难道,他母亲的病和他有关?
连忙放轻语气:你先别生气,现在救人要紧,需要多少钱?我先给你汇去。
那头顿时软了下来,当生命悬于一线,还有什么更重要?他说:医院说,不交钱,就不给收院。
他报过来邮编地址,我一一记下。
突然想起,现在5点多了,邮局已经关门。到哪里寄钱。忙问:你有银行卡吗?邮局现在下班了,我用卡上划给你,也比较快。
他急了:没有啊,要不我马上去办一个。
晕倒,银行难道就不下班?心里下了个决定,我说:我给你送去。
等他明天把卡办好在汇,我怕来不及。
打车赶到长途汽车站,竟还有班车,可以算得幸运。走前给酒店前台留了话,不论多晚,一定要通知到程润明,不管有什么原由,他必须回家。
半夜时分到站,见到接电话的男子。魁梧高挑的个子,挺憨厚,和程润明有几分相似,青色的棉大衣,一脸胡子拉茬少了份斯文整洁。
开口便问:老人家怎么样?住进医院了吗?
他黯然摇头:还没醒呢,医院不给住,一定要交钱。一脸的感激:怎么谢谢你好呢,大老远的半夜送钱过来。
就要脱口而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想想不妥,硬生生压住:不要客气,救人要紧啊,快走吧。
一座陈旧的县城医院,黑瓦灰砖,沉沉的没有生气。
唯有医院,才告诉我们死亡离我们何其之近。病床上,一具盈弱瘦小的身体安静的躺着,暗青色的衣裤,象黑夜里远山沉寂的起伏。我轻轻走近,仪器显示屏上黄红的线条上下战抖,告诉我尚有生命在挣扎搏动。
把钱给那男子,他忙跟了护士去交费,一阵门风,老人的银发飘起几缕,又无声垂下。
鼻子没理由的一酸,连忙回头退到门口。
门口男女老少十来人,或站或蹲。一个5,6岁的小花袄女孩过来:阿姨,你真好,阿姨,你辛苦了。
圆圆的眼珠清澈见底,或许是熬夜缘故,脸色有点白。
我蹲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真会说话,乖,阿姨不辛苦。
她引着我的目光到身后:是我娘教我说的。
靠墙站着一个女子。卡其色呢子大衣,灯光下短发反着一点栗色。看到我,她点下头,咧嘴笑了笑。
小女孩摇摇我的手:阿姨,我爹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满屋子的灯光顿时狂乱的晃动,一条条光痕眼花缭乱。只是觉得头晕脚软。
尚心存侥幸。
或许她说的是那个胡须男子,或许她胡乱认人,或许……
你爹是谁呀?声音,竟抖得厉害。
靠墙的女子走过来,歉意一笑牵开她:妞妞,别缠着阿姨,你爹忙,没时间回来。
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痉挛,连忙走到外面,院子里树影婆娑,如妖魔在眼前,恣意舞动。
身后有人轻声说:他,是和你好吧。
忽的转身,却望见一对幽怨眼神,深不见底,却没有一点愤怒和责难。
只觉得喉咙干涩,我说:我……,便再续不上话。
明月高楼突然坍塌,心里全是一片废墟。事至此,一切如大幕拉开,所有缘由,豁然都在眼前。
我配不上他,所以,他要离婚我也不怪他。和他在一起的,就应该是你这样的女人。那女子轻声道来,仿佛自语:只是,婆婆被气成这样,我这个心里难受。
是怎样的女人?夺人丈夫,毁人家庭?我喏喏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
又是后悔,又是难堪,这一刻,我死的心都有。